火狐娱乐线上平台有哪些故事：调皮小孩把女同学辫子绑在板凳上，被发现后惨遭老师打手心

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带（dai）来（lai）突（tu）然（ran）之（zhi）间（jian）的（de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、突（tu）破（po）、超（chao）越（yue）与（yu）升（sheng）腾（teng）。它（ta）是（shi）上（shang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赐（ci）予（yu），是（shi）上（shang）天（tian）对（dui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之（zhi）吻（wen），是（shi）对（dui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的（de）发（fa）端（duan）与（yu）启（qi）动（dong）。 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花（hua）木（mu）深（shen） 一（yi）天（tian）忽（hu）发（fa）奇（qi）想（xiang），用（yong）一（yi）堆（dui）木（mu）头（tou）在（zai）阳（yang）台（tai）上（shang）搭（da）一（yi）座（zuo）木（mu）屋（wu），还（hai）用（yong）剩（sheng）余（yu）的（de）板（ban）子（zi）钉（ding）了（le）几（ji）只（zhi）方（fang）形（xing）的（de）木（mu）桶（tong），盛（sheng）满（man）泥（ni）土（tu），栽（zai）上（shang）植（zhi）物（wu），分（fen）别（bie）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四（si）角（jiao）。鲜（xian）花（hua）罕（han）有（you），绿（lu）叶（ye）为（wei）多（duo）。再（zai）摆（bai）上（shang）几（ji）把（ba）藤（teng）椅（yi），竹（zhu）几（ji），小（xiao）桌（zhuo），两（liang）只（zhi）木（mu）筋（jin）裸（luo）露（lu）的（de）老（lao）柜（gui）子（zi），各（ge）类（lei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品（pin）随（sui）心（xin）所（suo）欲（yu）地（di）放（fang）置（zhi）其（qi）间（jian）。一（yi）些（xie）古（gu）钟（zhong）、傩（nuo）面（mian）、钢（gang）剑（jian）以（yi）及（ji）拆（chai）除（chu）老（lao）城（cheng）时（shi）从（cong）地（di）上（shang）拣（jian）起（qi）的（de）铁（tie）皮（pi）门（men）牌（pai）高（gao）高（gao）矮（ai）矮（ai）地（di）挂（gua）在（zai）壁（bi）上（shang）……最（zui）初（chu）是（shi）想（xiang）把（ba）它（ta）作（zuo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间（jian）新（xin）辟（bi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，期（qi）待（dai）从（cong）中（zhong）获（huo）得（de）新（xin）的（de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。谁（shui）料（liao）坐（zuo）在（zai）里（li）边（bian）竟（jing）写（xie）不（bu）出（chu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来（lai）。白（bai）日（ri）里（li），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进（jin）来（lai）一（yi）晒（shai），没（mei）有（you）涂（tu）油（you）漆（qi）松（song）木（mu）的（de）味（wei）道（dao）浓（nong）浓（nong）地（di）冒（mao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与（yu）植（zhi）物（wu）的（de）清（qing）香（xiang）混（hun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起（qi），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享（xiang）受（shou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的（de）欲（yu）望（wang）被（bei）强（qiang）烈（lie）地（di）诱（you）惑（huo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。享（xiang）受（shou）对（dui）于（yu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来（lai）说（shuo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腐（fu）蚀（shi）。它（ta）使（shi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松（song）弛（chi），握（wo）不（bu）住（zhu）手（shou）里（li）沉（chen）重（zhong）的（de）笔（bi）了（le）。 到（dao）了（le）夜（ye）间（jian），偏（pian）偏（pian）因（yin）我（wo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各（ge）个（ge）角（jiao）落（luo）装（zhuang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灯（deng），使（shi）所（suo）有（you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全（quan）都（du）半（ban）明（ming）半（ban）暗（an）。明（ming）处（chu）很（hen）美（mei），暗（an）处（chu）神（shen）秘（mi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再（zai）打（da）开（kai）音（yin）响（xiang），根（gen）本（ben）不（bu）可（ke）能（neng）再（za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了（le）。 写（xie）作（zuo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与（yu）世（shi）隔（ge）绝（jue）的（de）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之（zhi）旅（lu），是（shi）钻（zuan）到（da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，是（shi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孤（gu）独（du）者（zhe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放（fang）纵（zong）。 因（yin）此（ci），我（wo）没（mei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房（fang）子（zi）里（li）写（xie）过（guo）一（yi）行（xing）字（zi），仍（reng）然（ran）在（zai）原（yuan）先（xian）那（na）间（jian）胡（hu）乱（luan）堆（dui）满（man）图（tu）书（shu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伏（fu）案（an）而（e）作（zuo）。 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的（de）这（zhe）间（jian）搭（da）在（zai）阳（yang）台（tai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木（mu）屋（wu）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花（hua）房（fang），但（dan）得（de）不（bu）到（dao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照（zhao）顾（gu）。我（wo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想（xiang）起（qi）给（ji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植（zhi）物（wu）浇（jiao）水（shui）时（shi）才（cai）提（ti）着（zhe）水（shui）壶（hu）进（jin）去（qu），也（ye）没（mei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修（xiu）葺（qi）与（yu）收（shou）拾（shi）。房（fang）内（nei）四（si）处（chu）的（de）花（hua）草（cao）便（bian）自（zi）由（you）自（zi）在（zai）、毫（hao）无（wu）约（yue）束（shu）地（di）疯（feng）长（chang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。从（cong）云（yun）南（na）带（dai）回（hu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田（tian）七（qi），张（zhang）着（zhe）耳（e）朵（duo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碧（bi）绿（lu）的（de）圆（yuan）叶（ye）子（zi），沿（yan）着（zhe）墙（qiang）面（mian）向（xiang）上（shang）爬（pa），像（xiang）是（shi）“攀（pan）岩（yan）”；几（ji）棵（ke）年（nian）轻（qing）又（you）旺（wang）足（zu）的（de）绿（lu）萝（luo）已（yi）经（jing）蹿（cuan）到（dao）房（fang）顶（ding），一（yi）直（zhi）钻（zuan）进（jin）灯（deng）罩（zhao）里（li）；最（zui）具（ju）生（sheng）气（qi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窗（chuang）台（tai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泥（ni）槽（cao）里（li）生（sheng）出（chu）的（de）野（ye）草（cao），已（yi）经（jing）把（ba）窗（chuang）子（zi）下（xia）边（bian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遮（zhe）住（zhu），上（shang）边（bian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又（you）被（bei）蒲（pu）扇（shan）状（zhuang）的（de）葵（kui）叶（ye）黑（hei）乎（hu）乎（hu）地（di）捂（wu）住（zhu）。由（you）窗（chuang）外（wai）射（she）入（ru）的（de）日（ri）光（guang）便（bian）给（ji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浓（nong）密（mi）的（de）枝（zhi）叶（ye）撕（si）成（cheng）一（yi）束（shu）束（shu），静（jing）静（jing）地（di）斜（xie）在（zai）屋（wu）子（zi）当（dang）中（zhong）。一（yi）天（tian），两（liang）只（zhi）小（xiao）麻（ma）雀（que）误（wu）以（yi）为（wei）这（zhe）里（li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片（pian）天（tian）然（ran）的（de）树（shu）丛（cong），从（cong）敞（chang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窗（chuang）子（zi）叽（ji）叽（ji）喳（zha）喳（zha）地（di）飞（fei）了（le）进（jin）来（lai）。我（wo）怕（pa）惊（jing）吓（xia）它（ta）们（men），不（bu）走（zou）进（jin）去（qu），它（ta）们（men）居（ju）然（ran）在（zai）里（li）边（bian）快（kuai）乐（le）地（di）鸣（ming）唱（chang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了（le）。 一（yi）下（xia）子（zi），我（wo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到（dao）大（d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野（ye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气（qi）质（zhi），并（bing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到（dao）大（d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的（de）本（ben）性（xing）乃（nai）是（shi）绝（jue）对（dui）的（de）自（zi）由（you）自（zi）在（zai）。我（wo）便（bian）顺（shun）从（cong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逻（luo）辑（ji），只（zhi）给（ji）它（ta）们（men）浇（jiao）水（shui），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还（hai）浇（jiao）点（dian）营（ying）养（yang）液（ye），却（que）从（cong）不（bu）人（ren）为（wei）地（di）改（gai）变（bian）它（ta）们（men）。于（yu）是（shi）它（ta）们（men）开（kai）始（shi）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奇（qi）迹（ji）—— 首（shou）先（xian）是（shi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长（chang）长（chang）的（de）枝（zhi）蔓（man）在（zai）屋（wu）子（zi）上（shang）端（duan）织（zhi）成（cheng）一（yi）道（dao）绿（lu）莹（ying）莹（ying）的（de）幔（man）帐（zhang）。常（chang）春（chun）藤（teng）像（xiang）长（chang）长（chang）的（de）瀑（pu）布（bu）直（zhi）垂（chui）地（di）面（mian），然（ran）后（hou）在（zai）地（di）上（shang）愈（yu）堆（dui）愈（yu）高（gao）。绿（lu）萝（luo）是（shi）最（zui）调（diao）皮（pi）的（de），它（ta）上（shang）上（shang）下（xia）下（xia）胡（hu）乱（luan）地（di）“行（xing）走（zou）”——从（cong）桌（zhuo）子（zi）后（hou）边（bian）钻（zuan）下（xia）去（qu），从（cong）藤（teng）椅（yi）靠（kao）背（bei）的（de）缝（feng）隙（xi）中（zhong）伸（shen）出（chu）鲜（xian）亮（liang）的（de）芽（ya）儿（e）来（lai）。几（ji）乎（hu）每（mei）次（ci）我（wo）走（zou）进（jin）这（zhe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，都（du）会（hui）惊（jing）奇（qi）地（di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：一（yi）些（xie）凋（diao）落（luo）的（de）粉（fen）红（hong）色（se）花（hua）瓣（ban）落（luo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座（zuo）木（mu）佛（fu）身（shen）上（shang）；几（ji）片（pian）黄（huang）叶（ye）盖（gai）住（zhu）了（le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打（da）开（kai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；一（yi）次（ci），我（wo）把（ba）水（shui）杯（bei）忘（wang）在（zai）竹（zhu）几（ji）上（shang），一（yi）枝（zhi）新（xin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绿（lu）蔓（man）从（cong）杯（bei）柄（bing）中（zhong）穿（chuan）过（guo），好（hao）似（si）一（yi）弯（wan）娇（jiao）嫩（nen）的（de）手（shou）臂（bi）挽（wan）起（q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杯（bei）。于（yu）是（shi），我（wo）在（za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过（guo）于（yu）劳（lao）顿（du）之（zhi）时（shi），或（huo）在（zai）画（hua）案（an）上（shang）挥（hui）霍（huo）一（yi）通（tong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之（zhi）后（hou），便（bian）会（hui）推（tui）开（kai）这（zhe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的（de）门（men）儿（e），撩（liao）开（kai）密（mi）叶（ye）纠（jiu）结（jie）的（de）垂（chui）幔（man），独（du）坐（zuo）其（qi）间（jian），让（rang）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自（zi）在（zai）又（you）松（song）弛（chi）的（de）美（mei），平（ping）息（xi）一（yi）下（xia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时（shi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中（zhong）涌（yong）动（dong）的（de）风（feng）暴（bao）。 我（wo）开（kai）始（shi）认（ren）识（shi）到（dao）这（zhe）间（jian）从（cong）不（bu）用（yong）来（la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的（de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义（yi）——它（ta）实（shi）际（ji）上（shang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部（bu）分（fen）。 我（wo）前（qian）边（bian）说（shuo），写（xie）作（zuo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忘（wang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，只（zhi）有（you）离（li）开（ka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才（cai）能（neng）回（hui）到（dao）现（xian）实（shi）来（lai）。这（zhe）间（jian）小（xiao）屋（wu）却（que）告（gao）诉（su）我（wo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往（wang）往（wang）十（shi）分（fen）尖（jian）刻（ke）地（di）切（qie）入（ru）现（xian）实（shi），放（fang）下（xia）笔（bi）坐（zuo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里（li）享（xiang）受（shou）到（dao）的（de）反（fan）倒（dao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理（li）想（xiang）。 我（wo）被（bei）它（ta）折（zhe）服（fu）了（le），并（bing）把（ba）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告（gao）诉（su）一（yi）位（wei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。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说（shuo）：“何（he）必（bi）把（ba）现（xian）实（shi）与（yu）理（li）想（xiang）分（fen）得（de）太（tai）清（qing）楚（chu）。你（ni）们（men）不（bu）满（man）现（xian）实（shi）是（shi）因（yin）为（wei）你（ni）们（men）太（tai）理（li）想（xiang）主（zhu）义（yi）。你（ni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问（wen）题（ti）是（shi）总（zong）用（yong）理（li）想（xiang）要（yao）求（qiu）现（xian）实（shi），因（yin）此（ci）你（ni）们（men）常（chang）常（chang）被（bei）现（xian）实（shi）击（ji）倒（dao）在（zai）地（di）。这（zhe）因（yin）为（wei）你（ni）们（men）天（tian）生（sheng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群（qun）理（li）想（xiang）主（zhu）义（yi）者（zhe）。” 于（yu）是（shi）当（dang）我（wo）坐（zuo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间（jian）花（hua）木（mu）簇（cu）拥（yong）的（de）木（mu）屋（wu）中（zhong），心（xin）里（li）常（chang）常（chang）会（hui）蹦（beng）出（chu）这（zhe）么（me）一（yi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： 我（wo）们（men）是（shi）天（tian）生（sheng）用（yong）理（li）想（xiang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！ 书（shu）斋（zhai）一（yi）日（ri）——新（xin）岁（sui）开（kai）篇（pian） 一（yi）如（ru）日（ri）日（ri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，晨（chen）起（qi）之（zhi）后（hou），沏（qi）一（yi）杯（bei）清（qing）茶（cha）坐（zuo）进（jin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里（li）。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房（fang），坐（zuo）在（zai）里（li）边（bian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真（zhen）是（shi）神（shen）奇（qi）之（zhi）极（ji）。听（ting）得（de）见（jia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心（xin）跳（tiao）的（de）节（jie）率（lu），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得（de）到（dao）热（re）血（xue）的（de）流（liu）动（dong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心（xin）的（de）温（wen）暖（nuan）。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的（de）电（dian）话（hua）与（yu）传（chuan）真（zhen）还（hai）通（tong）向（xiang）天（tian）南（na）地（di）北（bei），于（yu）是（shi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们（men）把（ba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富（fu）于（yu）灵（ling）气（qi）的（de）话（hua）送（song）了（le）进（jin）来（lai）。昨（zuo）天（tian）与（yu）身（shen）在（zai）地（di）冻（dong）天（tian）寒（han）的（de）哈（ha）尔（e）滨（bin）的（de）迟（chi）子（zi）建（jian）通（tong）话（hua），谈（tan）到（dao）我（wo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月（yue）前（qian）在（zai）地（di）中（zhong）海（hai）边（bian）寻（xun）找（zhao）凡（fan）·高（gao）的（de）踪（zong）迹（ji）之（zhi）行（xing），谈（tan）到（dao）她（ta）的（de）鸿（hong）篇（pian）巨（ju）制（zhi）《满（man）洲（zhou）国（guo）》，谈（tan）到（dao）大（da）雪（xue）纷（fen）飞（fei）中（zhong）躲（duo）在（zai）屋（wu）内（ne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。她（ta）说（shuo）唯（wei）冬（dong）天（tian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才（cai）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算（suan）得（de）上（shang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享（xiang）受（shou）。我（wo）说（shuo），夏（xia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照（zhao）在（zai）身（shen）上（shang），冬（dong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照（zhao）在（zai）心（xin）里（li）。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谈（tan）话（hua）总（zong）是（shi）更（geng）近（jin）于（yu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。 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对（dui）面（mian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架（jia）书（shu），全（quan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已（yi）出（chu）书（shu）的（de）各（ge）种（zhong）版（ban）本（ben）。面（mian）对（dui）它（ta），有（you）时（shi）自（z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很（hen）好（hao）很（hen）踏（ta）实（shi），由（you）此（ci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扔（reng）下（xia）笔（bi）放（fang）松（song）一（yi）下（xia），喘（chuan）息（xi）一（yi）下（xia）了（le）；有（you）时（shi）却（que）觉（jue）得（de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为（wei）不（bu）过（guo）如（ru）此（ci），那（na）么（me）多（duo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远（yuan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写（xie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这（zhe）时（shi）便（bian）恨（hen）不（bu）得（de）给（j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抽（chou）上（shang）一（yi）鞭（bian）子（zi），再（zai）加（jia）一（yi）把（ba）劲（jin）儿（e）。 人（ren）常（chang）在（zai）回（hui）过（guo）头（tou）时（shi）才（cai）会（hui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：做（zuo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总（zong）是（shi）十（shi）分（fen）有（you）限（xian）。 今（jin）天（tian）坐（zuo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里（li），这（zh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更（geng）是（shi）强（qiang）烈（lie），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浩（hao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空（kong）荡（dang）之（zhi）感（gan）。陌（mo）生（sheng）、未（wei）知（zhi）、莫（mo）名（ming），一（yi）片（pian）白（bai）晃（huang）晃（huang），虚（xu）无（wu）而（e）不（bu）定（ding）。我（wo）从（cong）未（wei）有（you）此（ci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，房（fang）中（zhong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如（ru）旧（jiu），这（zhe）从（cong）何（he）而（e）来（lai）？难（nan）道（dao）这（zh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“新（xin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”之（zhi）感（gan）吗（ma）? 静（jing）坐（zuo）与（yu）凝（ning）思（si）中（zhong），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悟（wu）出（chu），这（zhe）新（xin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并（bing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可（ke）见（jian）的（de）物（wu）质（zhi），而（e）是（shi）无（wu）形（xing）的（de）、未（wei）曾（zeng）经（jing）历（li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。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，以（yi）百（bai）年（nian）划（hua）分（fen）的（de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已（yi）经（jing）无（wu）声（sheng）地（di）涌（yong）进（jin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。但（dan）它（ta）并（bing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把（ba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填（tian）满（man），相（xiang）反（fan）却（que）将（jiang）原（yuan）先（xian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辛（xin）劳（lao）全（quan）都（du）排（pai）挤（ji）了（le）出（chu）去（qu）。昨（zuo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全（quan）不（bu）算（suan）数（shu）了（le）!此（ci）刻（ke）我（wo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全（quan）新（xin）的（de）巨（ju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里（li），两（liang）手（shou）空（kong）空（kong）如（ru）也（ye），我（wo）还（hai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为（wei）二（e）十（shi）一（yi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做（zuo）一（yi）件（jian）事（shi）呢（ne）! 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载（zai）体（ti）。你（ni）给（ji）它（ta）制（zhi）造（zao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它（ta）就（jiu）具（ju）有（you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。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不（bu）会（hui）带（dai）给（ji）你（ni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“美（mei）好（hao）的（de）未（wei）来（lai）”。它（ta）是（shi）空（kong）的（de）。它（ta）给（ji）你（ni）的（de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本（ben）身（shen）。然（ran）而（e）这（zhe）已（yi）经（jing）足（zu）够（gou）了（le）!其（qi）实（shi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最（zui）根（gen）本（ben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义（yi），不（bu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那（na）一（yi）段（duan）任（ren）凭（ping）你（ni）使（shi）用（yong）和（he）支（zhi）配（pei）的（de）短（duan）短（duan）的（de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吗（ma）? 来（lai）不（bu）及（ji）去（qu）推（tui）想（xiang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意（yi）义（yi），却（que）见（jian）眼（yan）前（qian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竟（jing）发（fa）生（sheng）着（zh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非（fei）常（chang）奇（qi）妙（miao）的（de）变（bian）化（hua）—— 屋（wu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，除（chu）去（qu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历（li）时（shi）久（jiu）远（yuan）的（de）古（gu）物（wu），现（xian）今（jin）的（de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家（jia）具（ju）器（qi）物（wu），书（shu）籍（ji）报（bao）刊（kan），乃（nai）至（zhi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钢（gang）笔（bi）、台（tai）灯（deng）、水（shui）杯（bei）等（deng），在（zai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的（de）转（zhuan）换（huan）中（zhong），一（yi）下（xia）子（zi）都（du）属（shu）于（yu）了（le）那（na）个（ge）过（guo）往（wang）的（de）百（bai）年（nian）。从（cong）明（ming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角（jiao）度（du）看（kan），眼（yan）前（qian）这（zh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全（quan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二（e）十（shi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。而（e）我（wo）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不（bu）正（zheng）是（shi）坐（zuo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具（ju）有（you）二（e）十（shi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风（feng）格（ge）的（de）迷（mi）人（ren）“历（li）史（shi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”中（zhong）吗（ma）?这（zh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竟（jing）然（ran）这（zhe）么（me）奇（qi）妙（miao）! 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跨（kua）进（jin）了（le）新（xin）的（de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，然（ran）而（e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身（shen）体（ti）却（que）置（zhi）身（shen）于（yu）昨（zuo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物（wu）质（zhi）中（zhong）。再（zai）去（qu）体（ti）验（yan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深（shen）处（chu），那（na）里（li）边（bian）也（ye）带（dai）着（zhe）重（zhong）重（zhong）叠（die）叠（die）的（de）历（li）史（shi）。于（y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，历（li）史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过（guo）去（qu）时（shi）。历（li）史（shi）依（yi）然（ran）鲜（xian）活（huo）地（di）存（cun）在（zai）现（xian）实（shi）中（zhong），存（cun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中（zhong）。历（li）史（shi）应（ying）该（gai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经（jing）历（li）过（guo）和（he）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升（sheng）华（hua）。它（ta）升（sheng）华（hua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，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信（xin）念（nian），并（bing）结（jie）晶（jing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财（cai）富（fu），和（he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血（xue）肉（rou）生（sheng）机（ji）勃（bo）勃（bo）地（di）混（hun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起（qi）。我（wo）们（men）在（zai）历（li）史（shi）中（zhong）成（cheng）长（chang），因（yin）历（li）史（shi）而（e）成（cheng）熟（shu），我（wo）们（men）永（yong）远（yuan）受（shou）益（yi）于（yu）历（li）史（shi）——无（wu）论（lun）这（zhe）历（li）史（shi）是（shi）光（guang）荣（rong）还（hai）是（shi）耻（chi）辱（ru）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是（shi）罪（zui）恶（e）的（de）。这（zhe）是（shi）因（yin）为（wei）历（li）史（shi）的（de）顽（wan）疾（ji）总（zong）是（shi）要（yao）反（fan）复（fu）发（fa）作（zuo）的（de）。 屋（wu）角（jiao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盆（pen）绿（lu）萝（luo）长（chang）得（de）旺（wang）足（zu），本（ben）来（lai）它（ta）是（shi）朝（chao）着（zhe）照（zhao）入（ru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的（de）窗（chuang）子（zi）伸（shen）展（zhan）去（qu）的（de），我（wo）却（que）用（yong）细（xi）绳（sheng）把（ba）它（ta）牵（qian）引（yin）到（dao）挂（gua）在（zai）屋（wu）顶（ding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清（qing）代（dai）木（mu）雕（diao）的（de）檐（yan）板（ban）上（shang）。它（ta）碧（bi）绿（lu）可（ke）爱（ai）的（de）叶（ye）子（zi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镂（lou）空（kong）的（de）雕（diao）板（ban）间（jian）游（you）戏（xi）般（ban）地（di）穿（chuan）来（lai）绕（rao）去（qu）。那（na）雕（diao）板（ban）上（shang）古（gu）老（lao）的（de）木（mu）刻（ke）小（xiao）鸟（niao）竟（jing）然（ran）美（mei）妙（miao）地（di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弯（wan）曲（qu）而（e）翠（cui）绿（lu）的（de）茎（jing）蔓（man）上（shang）了（le）。这（zhe）一（yi）来（lai），历（li）史（shi）变（bian）得（de）生（sheng）气（qi）盈（ying）盈（ying）。 电（dian）话（hua）铃（ling）不（bu）断（duan）响（xiang）起（qi），把（ba）我（wo）线（xian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思（si）绪（xu）切（qie）断（duan），接（jie）连（lian）到（dao）远（yuan）远（yuan）近（jin）近（jin）各（ge）种（zhong）话（hua）题（ti）。这（zhe）些（xie）话（hua）题（ti）无（wu）不（bu）叫（jiao）我（wo）关（guan）切（qie）。王（wang）蒙（meng）照（zhao）例（li）是（shi）轻（qing）轻（qing）松（song）松（song）像（xiang）戏（xi）说（shuo）三（san）国（guo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笑（xiao）谈（tan）文（wen）坛（tan），天（tian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在（zai）他（ta）嘴（zui）里（li）也（ye）会（hui）烟（yan）消（xiao）云（yun）散（san）；奇（qi）怪（guai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今（jin）天（tian）他（ta）的（de）嗓（sang）门（men）分（fen）外（wai）的（de）大（da），中（zhong）气（qi）足（zu），挺（ting）冲（chong），好（hao）像（xiang）刚（gang）打（da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场（chang）球（qiu），还（hai）赢（ying）了（le）分（fen），是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因（yin）为（wei）他（ta）方（fang）才（cai）闯（chuang）进（jin）了（le）新（xin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的（de）大（da）门（men）?李（li）小（xiao）林（lin）在（zai）电（dian）话（hua）中（zhong）说（shuo），九（jiu）十（shi）六（liu）岁（sui）高（gao）龄（ling）的（de）巴（ba）老（lao）今（jin）天（tian）真（zhen）的（de）跨（kua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了（le），而（e）且（qie）身（shen）体（ti）状（zhuang）况（kuang）十（shi）分（fen）平（ping）稳（wen），这（zhe）可（ke）是（shi）件（jian）喜（xi）事（shi），叫（jiao）我（wo）高（gao）兴（xing）了（le）好（hao）一（yi）阵（zhen）子（zi）；欧（o）洲（zhou）一（yi）位（wei）媒（mei）体（ti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来（lai）电（dian）祝（zhu）贺（he）新（xin）年（nian），当（dang）她（ta）听（ting）说（shuo）国（guo）内（nei）的（de）市（shi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已（yi）绽（zhan）露（lu）出（chu）春（chun）节（jie）的（de）气（qi）象（xiang），便（bian）勾（gou）起（qi）回（hui）忆（yi），情（qing）真（zhen）意（yi）切（qie）地（di）说（shuo）起（qi）她（ta）儿（e）时（shi）的（de）种（zhong）种（zhong）年（nian）俗（su），使（shi）我（wo）忽（hu）然（ran）懂（dong）得（de）最（zui）深（shen）刻（ke）的（de）民（min）间（jian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原（yuan）来（lai）在（zai）最（zui）严（yan）格（ge）的（de）风（feng）俗（su）里（li）。由（you）此（ci）我（wo）滔（tao）滔（tao）不（bu）绝（jue）谈（tan）起（qi）我（wo）那（na）个（ge）“恪（ke）守（shou）风（feng）俗（su）”的（de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观（guan）。说（shuo）着（zhe）说（shuo）着（zhe），忽（hu）然（ran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是（shi）对（dui）方（fang）花（hua）钱（qian）打（da）来（lai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越（yue）洋（yang）电（dian）话（hua）的（de），于（yu）是（shi）匆（cong）忙（mang）说（shuo）声（sheng）“对（dui）不（bu）起（qi）”便（bian）撂（liao）下（xia）话（hua）筒（tong）…… 这（zhe）时（shi）传（chuan）真（zhen）机（ji）嗒（da）嗒（da）地（di）响（xiang）。一（yi）张（zhang）雪（xue）白（bai）的（de）带（dai）字（zi）的（de）传（chuan）真（zhen）纸（zhi）送（song）出（chu）机（ji）器（qi）。原（yuan）来（lai）是（shi）山（shan）西（xi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哲（zhe）夫（fu）传（chuan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。他（ta）昨（zuo）天（tian）夜（ye）里（li）传（chuan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纸（zhi）也（ye）是（shi）同（tong）样（yang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容（rong），看（kan）来（lai）他（ta）很（hen）急（ji）迫（po）。他（ta）还（hai）是（shi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十（shi）万（wan）火（huo）急（ji）地（di）为（wei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危（wei）难（nan）重（zhong）重（zhong）的（de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生（sheng）态（tai）呼（hu）吁（yu）。他（ta）说（shuo）他（ta）写（xie）在（zai）长（chang）篇（pian）纪（ji）实（shi）《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档（dang）案（an）》里（li）所（suo）谓（wei）淮（huai）河（he）将（jiang）在（zai）二（e）十（shi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结（jie）束（shu）时（shi）变（bian）清（qing）的（de）那（na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已（yi）经（jing）完（wan）全（quan）落（luo）空（kong）。淮（huai）河（he）如（ru）今（jin）差（cha）不（bu）多（duo）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条（tiao）臭（chou）河（he）。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大（d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真（zhen）的（de）已（yi）是（shi）“鸡（ji）皮（pi）鹤（he）发（fa）”，脆（cui）弱（ruo）之（zhi）极（ji）。他（ta）要（yao）我（wo）帮（bang）他（ta）一（yi）齐（qi）呐（na）喊（han）。他（ta）相（xiang）信（xin）我（wo）会（hui）担（dan）此（ci）道（dao）义（yi）。他（ta）还（hai）说（shuo），他（ta）已（yi）经（jing）无（wu）力（li）再（zai）喊（han）下（xia）去（qu）了（le）。他（ta）想（xiang）不（bu）干（gan）了（le）。 他（ta）这（zhe）份（fen）传（chuan）真（zhen）叫（jiao）我（wo）陡（dou）然（ran）变（bian）得（de）沉（chen）重（zhong）。一（yi）下（xia）子（zi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斋（zhai）变（bian）暗（an）变（bian）小（xiao），我（wo）好（hao）像（xiang）被（bei）紧（jin）紧（jin）夹（jia）在（zai）了（le）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。我（wo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年（nian）我（wo）固（gu）执（zhi）地（di）为（wei）保（bao）护（hu）人（ren）文（wen）生（sheng）态（tai）而（e）竭（jie）尽（jin）全（quan）力（li）地（di）发（fa）出（chu）的（de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呼（hu）喊（han），最（zui）终（zhong）成（cheng）效（xiao）几（ji）何（he）?接（jie）着（zhe）我（wo）又（you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梁（liang）思（si）成（cheng）先（xian）生（sheng）。他（ta）曾（zeng）经（jing）也（ye）激（ji）情（qing）昂（ang）然（ran）地（di）呼（hu）喊（han）过（guo），北（bei）京（jing）城（cheng）还（ha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照（zhao）样（yang）拆（chai）了（le）?梁（liang）思（si）成（cheng）是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白（bai）喊（han）了（le）?当（dang）然（ran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——我（wo）忽（hu）然（ran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——他（ta）的（de）呼（hu）喊（han），并（bing）不（bu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声（sheng）音（yin），而（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。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知（zhi）识（shi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和（he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。我（wo）们（men）今（jin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呼（hu）喊（han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延（yan）续（xu）和（he）坚（jian）持（chi）着（zhe）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吗（ma）?于（y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抓（zhua）起（qi）电（dian）话（hua）打（da）给（ji）哲（zhe）夫（fu）。我（wo）说（shuo）： “如（ru）果（guo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闭（bi）住（zhu）嘴（zui），那（na）才（cai）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绝（jue）望（wang）。你（ni）应（ying）当（dang）看（kan）到（dao），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呼（hu）声（sheng）已（yi）经（jing）越（yue）来（lai）越（yue）大（da），未（we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社（she）会（hui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会（hui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呼（hu）喊（han）中（zhong）醒（xing）来（lai）。你（ni）要（yao）坚（jian）持（chi）下（xia）去（qu）!” 通（tong）过（guo）电（dian）话（hua），我（wo）忽（hu）然（ran）想（xiang），这（zhe）大（da）概（gai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在（zai）跨（kua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里（li）做（zuo）的（de）第（di）一（yi）件（jian）事（shi）。或（huo）者（zhe）说（shuo），我（wo）首（shou）先（xian）使（shi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要（yao）做（zuo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情（qing）跨（kua）过（guo）了（le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。因（yin）为（wei）我（wo）坚（jian）信（xin），上（shang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做（zuo）成（cheng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，下（xia）个（ge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会（hui）做（zuo）成（cheng）的（de）。 此（ci）时（shi），我（wo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斋（zhai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发（fa）亮（liang），一（yi）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阔（kuo）大（da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。 书（shu）架（jia） 大（da）凡（fan）人（ren）们（men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先（xian）有（you）书（shu），后（hou）有（you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的（de）；书（shu）多（duo）了（le），无（wu）处（chu）搁（ge）放（fang），才（cai）造（zao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架（jia）子（zi）。我（wo）则（ze）不（bu）然（ran）。我（wo）仅（jin）有（you）十（shi）多（duo）本（ben）书（shu）时（shi），就（jiu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挺（ting）大（da）、挺（ting）威（wei）风（feng）、挺（ting）华（hua）美（mei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了（le）。它（ta）原（yuan）先（xian）就（jiu）在（zai）走（zou）廊（lang）贴（tie）着（zhe）墙（qiang）放（fang）着（zhe），和（he）人（ren）一（yi）般（ban）高（gao），红（hong）木（mu）制（zhi）的（de），上（shang）边（bian）有（you）细（xi）致（zhi）的（de）刻（ke）花（hua），四（si）条（tiao）腿（tui）裹（guo）着（zhe）厚（hou）厚（hou）的（de）铜（tong）箍（gu）。我（wo）只（zhi）知（zhi）是（shi）家（jia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，不（bu）知（zhi）原（yuan）先（xian）是（shi）谁（shui）用（yong）的（de），而（e）且（qie）玻（bo）璃（li）拉（la）门（men）一（yi）扇（shan）也（ye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了（le），架（jia）上（shang）也（ye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本（ben）书（shu），里（li）边（bian）一（yi）层（ceng）层（ceng）堆（dui）的（de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杂（za）七（qi）杂（za）八（ba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破（po）布（bu）呀（ya）、旧（jiu）竹（zhu）篮（lan）呀（ya）、废（fei）铁（tie）罐（guan）呀（ya）、空（kong）瓶（ping）子（zi）呀（ya），等（deng）等（deng），简（jian）直（zhi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个（ge）杂（za）货（huo）架（jia）子（zi）了（le）。日（ri）久（jiu）天（tian）长（chang），还（hai）被（bei）尘（chen）土（tu）浓（nong）浓（nong）地（di）涂（tu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层（ceng）灰（hui）颜（yan）色（se），谁（shui）见（jian）了（le）它（ta）都（du）躲（duo）开（kai）走（zou），怕（pa）沾（zhan）脏（zang）了（le）衣（yi）服（fu）。我（wo）从（cong）来（lai）也（ye）没（mei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它（ta）会（hui）与（yu）我（wo）有（you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关（guan）系（xi）。只（zhi）是（shi）年（nian）年（nian）入（ru）秋（qiu），我（wo）把（ba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大（da）大（da）小（xiao）小（xiao）的（de）蟋（xi）蟀（shuai）罐（guan）儿（e）一（yi）排（pai）排（pai）摆（bai）在（zai）上（shang）边（bian），起（qi）先（xian）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最（zui）下（xia）边（bian）一（yi）层（ceng），随（sui）着（zhe）身（shen）子（zi）长（chang）高（gao）而（e）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一（yi）层（ceng）层（ceng）向（xiang）上（shang）移（yi）。 至（zhi）于（yu）拿（na）它（ta）当（dang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用（yong），倒（dao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特（te）别（bie）的（de）起（qi）因（yin）。 那（na）是（shi）十（shi）一（yi）岁（sui）时（shi），我（wo）到（dao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同（tong）学（xue）家（jia）里（li）去（qu）玩（wan）儿（e），见（jian）到（dao）这（zhe）同（tong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爷（ye）爷（ye），一（yi）位（wei）皓（hao）首（shou）霜（shuang）须（xu）、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矍（jue）铄（shuo）、性（xing）情（qing）豁（huo）朗（lang）的（de）长（chang）者（zhe）。他（ta）的（de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里（li）四（si）壁（bi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，几（ji）乎（hu）瞧（qiao）不（bu）见（jian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咫（zhi）尺（chi）大（da）小（xiao）的（de）空（kong）墙（qiang）壁（bi）。书（shu）架（jia）上（shang）整（zheng）整（zheng）齐（qi）齐（qi）排（pai）满（man）书（shu）籍（ji）。我（wo）感（gan）到（dao）这（zhe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又（you）神（shen）秘（mi）又（you）宁（ning）静（jing），而（e）且（qie）莫（mo）测（ce）高（gao）深（shen）。这（zhe）老（lao）爷（ye）爷（ye）一（yi）边（bian）轻（qing）轻（qing）捋（luo）着（zhe）老（lao）山（shan）羊（yang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一（yi）缕（lu）梢（shao）头（tou）翘（qiao）起（qi）的（de）胡（hu）须（xu），一（yi）边（bian）笑（xiao）嘻（xi）嘻（xi）地（di）和（he）我（wo）说（shuo）话（hua），不（bu）知（zhi）为（we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我（wo）这（zhe）张（zhang）平（ping）日（ri）挺（ting）能（neng）说（shuo）话（hua）的（de）嘴（zui）巴（ba）始（shi）终（zhong）紧（jin）紧（jin）闭（bi）着（zhe），不（bu）敢（gan）轻（qing）易（yi）地（di）张（zhang）开（kai）。是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位（wei）拥（yong）有（you）万（wan）卷（juan）书（shu）的（de）博（bo）知（zhi）的（de）长（chang）者（zhe）面（mian）前（qian），任（ren）何（he）人（ren）都（du）会（hui）自（zi）觉（jue）轻（qing）浅（qian），不（bu）敢（gan）轻（qing）易（yi）开（kai）口（kou）呢（ne）?我（wo）可（ke）弄（nong）不（bu）清（qing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那（na）冥（ming）顽（wan）混（hun）沌（dun）的（de）少（shao）年（nian）时（shi）代（dai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理（li）和（he）想（xiang）法（fa），反（fan）正（zheng）我（wo）回（hui）家（jia）后（hou），就（jiu）把（ba）走（zou）廊（lang）那（na）大（da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硬（ying）拖（tuo）到（dao）我（wo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里（li），擦（ca）抹（mo）得（de）干（gan）干（gan）净（jing）净（jing），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小（xiao）屋（wu）最（zui）显（xian）眼（yan）的（de）地（di）方（fang），然（ran）后（hou）把（ba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宝（bao）贝（bei）书（shu）也（ye）都（du）一（yi）本（ben）紧（jin）挨（ai）着（zhe）一（yi）本（ben）立（li）在（zai）上（shang）边（bian）。瞧（qiao），《敏（min）豪（hao）生（sheng）奇（qi）遇（yu）记（ji）》啦（la），《金（jin）银（yin）岛（dao）》啦（la），《说（shuo）唐（tang）》啦（la），《祖（zu）母（mu）的（de）故（gu）事（shi）》啦（la），《铁（tie）木（mu）儿（e）和（he）他（ta）的（de）伙（huo）伴（ban）》啦（la）……一（yi）时（shi）我（wo）觉（jue）得（de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有（you）点（dian）像（xiang）同（tong）学（xue）家（jia）那（na）老（lao）爷（ye）爷（ye）了（le），心（xin）里（li）有（you）种（zhong）说（shuo）不（bu）出（chu）的（de）快（kuai）感（gan）。遗（yi）憾（han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，这（zhe）些（xie）书（shu）总（zong）共（gong）不（bu）过（guo）十（shi）多（duo）本（ben），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上（shang），显（xian）得（de）可（ke）怜（lian）巴（ba）巴（ba），好（hao）比（bi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大（da）院（yuan）子（zi）里（li）只（zhi）栽（zai）上（shang）几（ji）棵（ke）花（hua），看（kan）上（shang）去（qu）又（you）穷（qiong）酸（suan）又（you）空（kong）洞（dong）。我（wo）就（jiu）到（dao）爷（ye）爷（ye）妈（ma）妈（ma）、姐（jie）姐（jie）妹（mei）妹（mei）的（de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里（li）去（qu）搜（sou）罗（luo），凡（fan）是（shi）书（shu）籍（ji），不（bu）论（lun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内（nei）容（rong），一（yi）把（ba）拿（na）来（lai）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上（shang），惹（re）得（de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找（zhao）不（bu）到（dao）就（jiu）来（lai）和（he）我（wo）吵（chao）闹（nao）。我（wo）呢（ne），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小（xiao）人（ren）国（guo）的（de）仆（pu）役（yi），急（ji）于（yu）要（yao）塞（sai）饱（bao）格（ge）列（lie）佛（fu）的（de）大（da）肚（du）囊（nang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，整（zheng）天（tian）费（fei）尽（jin）心（xin）思（si）和（he）力（li）气（qi）到（dao）处（chu）找（zhao）书（shu）。大（da）概（gai）最（zui）初（chu）我（wo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为（wei）了（le）填（tian）满（man）这（zhe）大（da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才（cai）去（qu）书（shu）店（dian）、遛（liu）书（shu）摊（tan）、逛（guang）书（shu）市（shi）的（de）。我（wo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更（geng）多（duo）的（de）钱（qian），就（jiu）把（ba）乘（cheng）车（che）、看（kan）电（dian）影（ying）和（he）买（mai）冰（bing）棒（bang）的（de）钱（qian）都（du）省（sheng）下（xia）来（lai）买（mai）了（le）书（shu）。 到（dao）底（di）从（cong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时（shi）候（hou）开（kai）始（shi），我（wo）不（bu）再（zai）为（wei）了（le）充（chong）实（shi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而（e）买（mai）书（shu），记（ji）不（bu）得（de）了（le）。我（wo）有（you）过（guo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：当（dang）许（xu）许（xu）多（duo）多（duo）好（hao）书（shu）挤（ji）满（man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上（shang），书（shu）架（jia）就（jiu）变（bian）得（de）次（ci）要（yao）、不（bu）起（qi）色（se），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没（me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意（yi）义（yi）了（le）。我（wo）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觉（jue）得（de）还（ha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硕（shuo）大（da）无（wu）比（bi）、永（yong）远（yuan）也（ye）装（zhuang）不（bu）满（man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，那（na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。 此（ci）后（hou），我（wo）就（jiu）忙（mang）于（yu）填（tian）满（ma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——这（zhe）个（ge）“大（da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”了（le）。 书（shu）是（shi）无（wu）穷（qiong）无（wu）尽（jin）的（de）。一（yi）本（ben）本（ben）书（shu）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个（ge）潮（chao）头（tou），一（yi）页（ye）页（ye）书（shu）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片（pian）片（pian）浪（lang）花（hua），书（shu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字（zi）便（bian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颗（ke）颗（ke）晶（jing）莹（ying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珠（zhu）。它（ta）们（men）汇（hui）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海（hai）洋（yang）吗（ma）?那（na）么（me）你（ni）最（zui）多（duo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站（zhan）立（li）浪（lang）头（tou）的（de）弄（nong）潮（chao）儿（e）而（e）已（yi）。大（da）洋（yang）深（shen）处（chu），有（you）谁（shui）到（dao）过（guo）?有（you）人（ren）买（mai）书（shu），总（zong）偏（pian）于（yu）某（mou）一（yi）类（lei）。我（wo）却（que）不（bu）然（ran）。两（liang）本（ben）内（nei）容（rong）完（wan）全（quan）是（shi）两（liang）个（ge）领（ling）域（yu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，看（kan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毫（hao）无（wu）关（guan）系（xi），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各（ge）处（chu）在（zai）太（tai）平（ping）洋（yang）和（he）大（da）西（xi）洋（yang）的（de）两（liang）滴（di）水（shui）珠（zhu），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关（guan）联（lian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，但（dan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哪（na）一（yi）天（tian），出（chu）于（yu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机（ji）缘（yuan）和（he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，它（ta）俩（lia）也（ye）会（hui）倏（shu）然（ran）地（di）融（rong）成（cheng）一（yi）滴（di）。 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就（jiu）杂（za）了（le）。还（hai）有（you）些（xie）绝（jue）版（ban）的（de）、旧（jiu）版（ban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，参（can）差（cha）地（di）竖（shu）立（li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上（shang），它（ta）们（men）带（dai）着（zhe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时（shi）代（dai）的（de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风（feng）韵（yun）气（qi）息（xi）。这（zhe）一（yi）架（jia）子（zi）书（shu）所（suo）给（j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享（xiang）受（shou）也（ye）是（shi）无（wu）穷（qiong）无（wu）尽（jin）的（de）了（le）。 一（yi）九（jiu）六（liu）六（liu）年（nian），正（zheng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那（na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的（de）顶（ding）板（ban）上（shang）也（ye）堆（dui）满（man）书（shu）籍（ji）时（shi），却（que）给（ji）骤（zhou）然（ran）疾（j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“红（hong）色（se）狂（kuang）飙（biao）”一（yi）扫（sao）而（e）空（kong）。这（zhe）大（da）概（gai）也（ye）叫（jiao）作（zuo）“物（wu）极（ji）必（bi）反（fan）”吧（ba）!我（wo）被（bei）狂（kuang）热（re）无（wu）知（zhi）的（de）“小（xiao）将（jiang）”们（men）逼（bi）着（zhe）把（ba）书（shu）抱（bao）到（dao）当（dang）院（yuan），点（dian）火（huo）烧（shao）掉（diao）。那（na）时（shi），我（wo）居（ju）然（ran）还（hai）发（fa）明（ming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焚（fen）烧（shao）精（jing）装（zhuang）书（shu）的（de）办（ban）法（fa）。精（jing）装（zhuang）本（ben）是（shi）硬（ying）纸（zhi）皮（pi），平（ping）放（fang）烧（shao）不（bu）着（zhe），我（wo）就（jiu）把（ba）书（shu）一（yi）本（ben）本（ben）立（li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，扇（shan）状（zhuang）地（di）打（da）开（kai），让（rang）一（yi）页（ye）页（ye）纸（zhi）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有（you）空（kong）气（qi），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很（hen）快（kuai）地（di）就（jiu）烧（shao）去（qu）书（shu）心（xin），剩（sheng）下（xia）一（yi）排（pai）熏（xun）黑（hei）的（de）硬（ying）书（shu）皮（pi）立（li）在（zai）地（di）上（shang）。我（wo）这（zhe）一（yi）项（xiang）发（fa）明（ming）获（huo）得（de）监（jian）视（shi）我（wo）烧（shao）书（shu）的（de）“小（xiao）将（jiang）”的（de）好（hao）感（gan），免（mian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戴（dai）纸（zhi）帽（mao）、挨（ai）打（da）和（he）往（wang）脸（lian）上（shang）涂（tu）墨（mo）水（shui）的（de）刑（xing）罚（fa）。 书（shu）架（jia）空（kong）了（le），没（me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用（yong）了（le），我（wo）又（you）把（ba）它（ta）搬（ban）回（hui）到（dao）走（zou）廊（lang）上（shang）。这（zhe）时（shi），我（wo）已（yi）成（cheng）家（jia），就（jiu）拿（na）它（ta）放（fang）盐（yan）罐（guan）、油（you）瓶（ping）、碗（wan）筷（kuai）和（he）小（xiao）锅（guo）。它（ta）便（bian）变（bian）得（de）油（you）腻（ni）、污（wu）黑（hei）、肮（ang）脏（zang），重（zhong）新（xin）过（guo）起（qi）我（wo）少（shao）年（nian）时（shi）代（dai）之（zhi）前（qian）那（na）种（zhong）被（bei）遗（yi）弃（qi）一（yi）旁（pang）的（de）空（kong）虚（xu）荒（huang）废（fei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。 有（you）时（shi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目（mu）光（guang）碰（peng）到（dao）这（zhe）改（gai）做（zuo）碗（wan）架（jia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，心（xin）儿（e）陡（dou）然（ran）会（hui）感（gan）到（dao）一（yi）阵（zhen）酸（suan）楚（chu）与（yu）空（kong）茫（mang）。这（zh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，只（zhi）有（you）那（na）种（zhong）思（si）念（nian）起（qi）永（yong）别（bie）的（de）亲（qin）人（ren）与（yu）挚（zhi）友（you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情（qing）才（cai）能（neng）相（xiang）比（bi）。痛（tong）苦（ku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心（xin）里（li）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铸（zhu）成（cheng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决（jue）心（xin）：反（fan）正（zheng）今（jin）后（hou）再（zai）不（bu）买（mai）书（shu）了（le）。 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真（zhen）能（neng）戏（xi）弄（nong）人（ren），有（you）时（shi）好（hao）像（xiang）成（cheng）心（xin）和（he）人（ren）较（jiao）劲（jin），它（ta）能（neng）改（gai）变（bian）你（ni）的（de）命（ming）运（yun），更（geng）不（bu）会（hui）把（ba）你（ni）的（de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“决（jue）心（xin）”当（dang）作（zuo）一（yi）回（hui）事（shi）。 最（zui）近（jin）几（ji）年（nian），无（wu）数（shu）崭（zhan）新（xin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出（chu）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店（dian）里（li）。每（mei）当（dang）我（wo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书（shu）前（qian），那（na）些（xie）再（zai）版（ban）书（shu）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久（jiu）别（bie）的（de）老（lao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向（xiang）我（wo）打（da）招（zhao）呼（hu）；新（xin）版（ban）书（shu）却（que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个（ge）新（xin）遇（yu）见（jian）的（de）富（fu）于（yu）魅（mei）力（li）的（de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朝（chao）我（wo）微（wei）笑（xiao）点（dian）首（shou）。我（wo）竟（jing）忍（ren）不（bu）住（zhu）取（qu）在（zai）手（shou）中（zhong），当（dang）手（shou）指（zhi）肚（du）轻（qing）轻（qing）抚（fu）过（guo）那（na）光（guang）洁（jie）的（de）纸（zhi）面（mian）时（shi），另（ling）一（yi）只（zhi）手（shou）已（yi）经（jing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不（bu）觉（jue）地（di）伸（shen）进（jin）口（kou）袋（dai），掏（tao）出（chu）本（ben）来（lai）打（da）算（suan）买（mai）袜（wa）子（zi）、买（mai）香（xiang）烟（yan）、买（mai）橘（ju）子（zi）的（de）钱（qian）来（lai）…… 沾（zhan）上（shang）对（dui）书（shu）的（de）嗜（shi）好（hao）就（jiu）甭（beng）想（xiang）改（gai）掉（diao）。顺（shun）从（cong）这（zhe）高（gao）贵（gui）而（e）美（mei）好（hao）的（de）嗜（shi）好（hao）吧（ba）!我（wo）想（xiang）。 如（ru）今（jin）我（wo）那（na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又（you）用（yong）碱（jian）水（shui）擦（ca）净（jing），铺（pu）上（shang）白（bai）纸（zhi），摆（bai）满（man）油（you）墨（mo）芳（fang）香（xiang）四（si）溢（yi）的（de）新（xin）书（shu），亭（ting）亭（ting）地（di）立（li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里（li）。我（wo）爱（ai）这（zhe）一（yi）架（jia）新（xin）书（shu）。但（dan）我（wo）依（yi）旧（jiu）怀（huai）念（nian）那（na）一（yi）架（jia）旧（jiu）书（shu）。世（shi）界（jie）上（shang）丢（diu）失（shi）的（de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，有（you）些（xie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寻（xun）找（zhao）回（hui）来（lai），有（you）些（xie）却（que）无（wu）从（cong）寻（xun）觅（mi）。但（dan）被（bei）破（po）坏（huai）了（le）的（de）好（hao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总（zong）要（yao）重（zhong）新（xin）开（kai）始（shi），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我（wo）这（zhe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…… 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 我（wo）有（you）张（zhang）小（xiao）小（xia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。它（ta）又（you）窄（zhai）又（you）矮（ai），破（po）旧（jiu）极（ji）了（le），在（zai）外（wai）人（ren）眼（yan）里（li）简（jian）直（zhi）不（bu）成（cheng）样（yang）子（zi）。上（shang）边（bian）的（de）漆（qi）成（cheng）片（pian）地（di）剥（bao）落（luo）下（xia）来（lai），残（can）余（yu）的（de）漆（qi）色（se）变（bian）得（de）晦（hui）暗（an）发（fa）黑（hei），连（lian）我（w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都（du）认（ren）不（bu）准（zhun）它（ta）最（zui）初（chu）是（sh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颜（yan）色（se）。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满（man）是（shi）划（hua）痕（hen）、硬（ying）伤（shang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热（re）水（shui）杯（bei）烫（tang）成（cheng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个（ge）套（tao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深（shen）深（shen）浅（qian）浅（qian）的（de）白（bai）圈（quan）儿（e）。它（ta）一（yi）边（bian）只（zhi）有（you）三（san）个（ge）小（xiao）抽（chou）屉（ti），抽（chou）屉（ti）的（de）把（ba）手（shou）早（zao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原（yuan）套（tao）了（le）。一（yi）个（ge）是（shi）从（cong）破（po）箱（xiang）子（zi）上（shang）移（y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铜（tong）把（ba）手（shou），另（ling）两（liang）个（ge）是（shi）后（hou）钉（ding）上（shang）去（qu）的（de）硬（ying）木（mu）条（tiao）。别（bie）看（kan）它（ta）这（zhe）副（fu）模（mo）样（yang），三（san）十（shi）年（nian）来（lai），却（que）一（yi）直（zhi）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窗（chuang）前（qian），我（wo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透（tou）进（jin）光（guang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地（di）方（fang）。我（wo）搬（ban）过（guo）几（ji）次（ci）家（jia），换（huan）过（guo）几（ji）件（jian）家（jia）具（ju），但（dan）从（cong）来（lai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处（chu）理（li）掉（diao）它（ta）…… “这（zhe）么（me）难（nan）看（kan）还（hai）要（yao）它（ta）干（gan）吗（ma）?!要（yao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早（zao）劈（pi）掉（diao）生（sheng）火（huo）了（le）!” “它（ta）又（you）不（bu）实（shi）用（yong）。你（ni）这（zhe）么（me）大（da）人（ren）将（jiang）就（jiu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小（xiao）桌（zhuo）子（zi），早（zao）晚（wan）得（de）驼（tuo）背（bei）!” “你（ni）怎（zen）么（m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不（bu）肯（ken）扔（reng）掉（diao）这（zhe）破（po）玩（wan）意（yi）儿（e）。难（nan）道（dao）它（ta）是（shi）件（jian）宝（bao）?你（ni）说（shuo）呀（ya）……” 我（wo）笑（xiao）而（e）不（bu）答（da）。那（na）淡（dan）淡（dan）的（de）笑（xiao）意（yi）里（li）包（bao）含（han）着（zhe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知（zhi）己（ji）都（du）难（nan）以（yi）理（li）解（jie）、难（nan）以（yi）体（ti）会（hui）到（dao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，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……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呢（ne）? 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共（gong）同（tong）的（de）经（jing）历（li）就（jiu）不（bu）会（hui）有（you）同（tong）感（gan）。有（you）时（shi），同（tong）感（gan）能（neng）发（fa）挥（hui）出（chu）非（fei）常（chang）奇（qi）妙（miao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用（yong），它（ta）能（neng）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两（liang）颗（ke）心（xin）相（xiang）融（rong）的（de）最（zui）短（duan）、最（zui）直（zhi）接（jie）的（de）通（tong）道（dao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同（tong）感（gan），说（shuo）它（ta）做（zuo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?还（hai）不（bu）如（ru）独（du）自（zi）一（yi）人（ren）到（dao）树（shu）林（lin）里（li），踩（cai）着（zhe）落（luo）叶（ye），自（zi）己（ji）默（mo）默（mo）地（di）说（shuo）它（ta）一（yi）阵（zhen）子（zi），排（pai）遣（qian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倒（dao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安（an）慰（wei）。我（wo）无（wu）法（fa）想（xiang）起（qi），究（jiu）竟（jing）是（sh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时（shi）候（hou），我（wo）开（kai）始（shi）使（shi）用（yong）这（zhe）小（xiao）桌（zhuo）的（de）。我（wo）只（zhi）模（mo）模（mo）糊（hu）糊（hu）记（ji）得（de），最（zui）初（chu），我（wo）是（shi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它（ta）前（qian）面（mian）写（xie）写（xie）画（hua）画（hua），而（e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坐（zuo）着（zhe）。待（dai）我（wo）要（yao）坐（zuo）下（xia）时（shi），屁（pi）股（gu）下（xia）边（bian）必（bi）须（xu）垫（dian）上（shang）书（shu）包（bao）、枕（zhen）头（tou）或（huo）一（yi）大（da）沓（ta）画（hua）报（bao），才（cai）能（neng）够（gou）得（de）上（shang）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…… 记（ji）忆（yi）里（li），幼（you）时（shi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，都（du）是（shi）穿（chuan）不（bu）成（cheng）串（chuan）儿（e）的（de）珠（zhu）子（zi）。这（zhe）珠（zhu）子（zi）却（que）在（zai）记（ji）忆（yi）的（de）深（shen）井（jing）里（li）滴（di）溜（liu）溜（liu）、闪（shan）闪（shan）发（fa）光（guang）地（di）打（da）转（zhuan），很（hen）难（nan）抓（zhua）住（zhu）它（ta）们（men）—— 我（wo）把（ba）“人（ren）”字（zi）总（zong）误（wu）写（xie）成（cheng）“入（ru）”字（zi），就（jiu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吧（ba）! 我（wo）一（yi）排（pai）排（pai）地（di）晾（liang）干（gan）弹（dan）弓（gong）用（yong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泥（ni）球（qiu）儿（e），就（jiu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吧（ba）! 我（wo）在（zai）小（xiao）木（mu）板（ban）上（shang）钉（ding）钉（ding）子（zi），就（jiu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吧（ba）! 对（dui），就（jiu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儿（e）。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原（yuan）来（la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能（neng）够（gou）照（zhao）见（jia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脸（lian）的（de）光（guang）光（guang）的（de）玻（bo）璃（li）板（ban），给（ji）我（wo）在（zai）钉（ding）钉（ding）子（zi）时（shi）打（da）碎（sui）了（le）——这（zhe）件（jian）事（shi）我（wo）可（ke）记（ji）得（de）清（qing）清（qing）楚（chu）楚（chu），为（wei）此（ci）我（wo）还（hai）挨（ai）爸（ba）爸（ba）一（yi）通（tong）好（hao）打（da）呢（ne）!也（ye）许（xu）打（da）得（de）太（tai）疼（teng），我（wo）才（cai）记（ji）得（de）十（shi）分（fen）牢（lao）。但（dan）过（guo）后（hou）我（wo）却（que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也（ye）不（bu）后（hou）悔（hui）。因（yin）为（wei），从（cong）此（ci）我（wo）做（zuo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、经（jing）历（li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、经（jing）受（shou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许（xu）许（xu）多（duo）多（duo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，都（du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玻（bo）璃（li）板（ban）保（bao）护（hu）的（de）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留（liu）下（xia）了（le）痕（hen）迹（ji）。 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净（jing）是（shi）些（xie）小（xiao）瘪（bie）坑（keng）。有（you）的（de）坑（keng）儿（e）挺（ting）深（shen），像（xiang）个（ge）洞（dong）眼（yan），蚂（ma）蚁（yi）爬（pa）到（dao）那（na）儿（e），得（de）停（ting）一（yi）下（xia），迟（chi）疑（yi）片（pian）刻（ke），最（zui）后（hou）绕（rao）过（guo）去（qu）……细（xi）细（xi）瞧（qiao）吧（ba），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还（hai）满（man）是（shi）划（hua）痕（hen）呢（ne），横（heng）竖（shu）歪（wai）斜（xie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深（shen），如（ru）一（yi）道（dao）沟（gou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轻（qing）浅（qian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比（bi）蛛（zhu）丝（si）还（hai）细（xi）。这（zhe）细（xi）细（xi）的（de）印（yin）痕（hen），是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当（dang）初（chu）刮（gua）铅（qian）笔（bi）尖（jian）留（liu）下（xia）的（de）?那（na）一（yi）条（tiao）条（tiao）长（chang）长（chang）的（de）道（dao）道（dao）儿（e），是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随（sui）意（yi）用（yong）指（zhi）甲（jia）划（hua）上（shang）去（qu）的（de）?那（na）黑（hei）乎（hu）乎（hu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儿（e），是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过（guo）年（nian）做（zuo）灯（deng）笼（long），烤（kao）弯（wan）竹（zhu）条（tiao）时（shi）碰（peng）倒（dao）了（le）蜡（la）烛（zhu）烧（shao）的（de）?分（fen）辨（bian）不（bu）清（qing）了（le），原（yuan）因（yin）不（bu）明（ming）了（le），全（quan）搅（jiao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起（qi）了（le）；这（zhe）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还（hai）混（hun）着（zhe）许（xu）多（duo）字（zi）迹（ji），钢（gang）笔（bi）的（de）、铅（qian）笔（bi）的（de）、墨（mo）笔（bi）的（de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用（yong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硬（ying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刻（ke）上（shang）去（qu）的（de）。也（ye）有（you）画（hua）上（shang）去（qu）的（de）形（xing）象（xiang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完（wan）整（zheng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破（po）碎（sui）——一（yi）只（zhi）靴（xue）子（zi）啦（la），枪（qiang）啦（la），一（yi）张（zhang）侧（ce）面（mian）脸（lian）啦（la），这（zhe）是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自（zi）画（hua）像（xiang）?年（nian）深（shen）日（ri）久（jiu），早（zao）都（du）给（ji）磨（mo）得（de）模（mo）糊（hu）一（yi）片（pian）。痕（hen）迹（ji）斑（ban）驳（bo）的（de）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，有（you）如（ru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风（feng）化（hua）得（de）相（xiang）当（dang）厉（li）害（hai）、漫（man）漶（huan）不（bu）清（qing）的（de）碑（bei）石（shi）。 但（dan）我（wo）从（cong）中（zhong）细（xi）心（xin）察（cha）辨（bian），也（ye）能（neng）认（ren）出（chu）某（mou）些（xie）痕（hen）迹（ji）的（de）来（lai）由（you），想（xiang）起（qi）这（zhe）里（li）边（bian）包（bao）含（han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、只（zhi）有（you）我（wo）才（cai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的（de）故（gu）事（shi），并（bing）联（lian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与（yu）此（ci）有（you）关（guan）或（huo）无（wu）关（guan）的（de）、早（zao）已（yi）融（rong）进（jin）往（wang）昔（xi）岁（sui）月（yue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童（tong）年（nian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。 为（wei）此（ci），我（wo）很（hen）少（shao）用（yong）湿（shi）布（bu）去（qu）拭（shi）抹（mo）它（ta）。 只（zh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次（ci）例（li）外（wai）。那（na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上（shang）小（xiao）学（xue）四（si）年（nian）级（ji）时（shi）。我（wo）前（qian）排（pai）坐（zuo）着（zhe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女（nu）同（tong）学（xue），十（shi）分（fen）瘦（shou）弱（ruo）。她（ta）年（nian）龄（ling）与（yu）我（wo）一（yi）般（ban）大（da），个（ge）子（zi）却（que）比（bi）我（wo）矮（ai）一（yi）头（tou）。两（liang）条（tiao）短（duan）短（duan）的（de）黄（huang）辫（bian）儿（e），简（jian）直（zhi）是（shi）两（liang）根（gen）麻（ma）绳（sheng）头（tou）。一（yi）天（tian），上（shang）语（yu）文（wen）课（ke），我（wo）没（mei）听（ting）讲（jiang），却（que）悄（qiao）悄（qiao）把（ba）眼（yan）前（qian）的（de）两（liang）条（tiao）黄（huang）辫（bian）子（zi）拴（shuan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女（nu）同（tong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椅（yi）子（zi）背（bei）儿（e）上（shang）。正（zheng）巧（qiao）老（lao）师（shi）叫（jiao）她（ta）回（hui）答（da）问（wen）题（ti），她（ta）一（yi）起（qi）身（shen），拴（shuan）住（zhu）的（de）辫（bian）子（zi）扯（che）得（de）她（ta）头（tou）痛（tong）得（de）大（da）叫（jiao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语（yu）文（wen）老（lao）师（shi）姓（xing）李（li），瘦（shou）削（xiao）的（de）脸（lian）满（man）是（shi）黑（hei）胡（hu）楂（cha），连（lian）脸（lian）颊（jia）上（shang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。一（yi）副（fu）黑（hei）边（bian）的（de）近（jin）视（shi）镜（jing）遮（zhe）住（zhu）他（ta）的（de）眼（yan）神（shen），使（shi）我（wo）头（tou）次（ci）见（jian）到（dao）他（ta）时（shi）以（yi）为（wei）他（ta）挺（ting）凶（xiong），其（qi）实（shi）他（ta）温（wen）和（he）极（ji）了（le）。他（ta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调（diao）皮（pi）的（de）忍（ren）耐（nai）限（xian）度（du）比（bi）别（bie）的（de）老（lao）师（shi）都（du）大（da）。但（dan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为（we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那（na）天（tian）他（ta）好（hao）厉（li）害（hai），把（ba）我（wo）一（yi）把（ba）拉（la）到（dao）课（ke）堂（tang）前（qian），叫（jiao）我（wo）伸（shen）出（chu）双（shuang）手（shou），狠（hen）狠（hen）打（da）了（le）十（shi）多（duo）板（ban）子（zi）。他（ta）真（zhen）生（sheng）气（qi）呢（ne）!气（qi）呼（hu）呼（hu）地（di）直（zhi）喘（chuan），什（shi）么（me）话（hua）也（ye）说（shuo）不（bu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了（le），只（zhi）指（zhi）着（zhe）门（men）瞪（deng）圆（yuan）眼（yan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吼（hou）道（dao）：“走（zou）!快（kuai）走（zou）!”我（wo）离（li）开（kai）了（le）课（ke）堂（tang），一（yi）路（lu）跑（pao）回（hui）家（jia）。我（wo）手（shou）疼（teng）倒（dao）没（me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但（dan）当（dang）众（zhong）挨（ai）打（da）受（shou）罚（fa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自（zi）尊（zun）心（xin）受（shou）不（bu）了（le）。于（yu）是（shi），我（wo）眼（yan）泪（lei）汪（wang）汪（wang）地（di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写（xie）了（le）“李（li）老（lao）师（shi）是（shi）狗（gou）!”几（ji）个（ge）字（zi）。我（wo）写（xie）得（de）那（na）么（me）痛（tong）快（kuai）和（he）解（jie）气（qi），好（hao）像（xiang）这（zhe）几（ji）个（ge）字（zi）给（ji）我（wo）报（bao）了（le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“仇（chou）”似（si）的（de）。这（zhe）几（ji）个（ge）字（zi）就（jiu）相（xiang）当（dang）威（wei）风（feng）地（di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保（bao）留（liu）了（le）好（hao）长（chang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。 在（zai）表（biao）的（de）滴（di）答（da）声（sheng）中（zhong），在（zai）上（shang）下（xia）课（ke）的（de）铃（ling）声（sheng）中（zhong），在（zai）雨（yu）和（he）雪（xue）轮（lun）番（fan）交（jiao）替（ti）地（di）敲（qiao）打（da）窗（chuang）子（zi）声（sheng）中（zhong），我（wo）长（chang）大（da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，事（shi）也（ye）懂（dong）得（de）多（duo）了（le）。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那（na）几（ji）个（ge）字（zi）却（que）不（bu）那（na）么（me）神（shen）气（qi）了（le）。反（fan）而（e）怕（pa）被（bei）人（ren）瞧（qiao）见（jian），似（si）乎（hu）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不（bu）光（guang）彩（cai）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是（shi）耻（chi）辱（ru）的（de）污（wu）迹（ji），我（wo）带（dai）着（zh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说（shuo）不（bu）清（qing）是（shi）对（dui）李（li）老（lao）师（shi）还（hai）是（shi）对（dui）长（chang）大（da）后（hou）再（zai）也（ye）遇（yu）不（bu）到（dao）的（de）那（na）个（ge）瘦（shou）弱（ruo）的（de）女（nu）同（tong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愧（kui）疚（jiu）心（xin）情（qing），用（yong）手（shou）巾（jin）尖（jian）儿（e）蘸（zhan）些（xie）水（shui）使（shi）劲（jin）把（ba）这（zhe）几（ji）个（ge）字（zi）抹（mo）了（le）下（xia）去（qu）。 真（zhen）奇（qi）怪（guai）!字（zi）儿（e）抹（mo）掉（diao）了（le），好（hao）像（xiang）心（xin）里（li）干（gan）净（jing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。我（wo）上（shang）了（le）中（zhong）学（xue），毕（bi）业（ye）了（le），参（can）加（jia）了（le）工（gong）作（zuo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许（xu）多（duo）事（shi），写（xie）信（xin）、写（xie）文（wen）章（zhang）、画（hua）画（hua）、吃（chi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，做（zuo）些（xie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七（qi）零（ling）八（ba）碎（sui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都（du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，它（ta）一（yi）直（zhi）伴（ban）随（sui）着（zhe）我（wo）。 但（dan）它（ta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长（chang）大（da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身（shen）躯（qu）前（qian），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显（xian）得（de）矮（ai）小（xiao），不（bu）合（he）用（yong）了（le）；而（e）且（qie）用（yong）久（jiu）了（le），愈（yu）来（lai）愈（yu）破（po）旧（jiu），在（zai）后（hou）来（lai）买（mai）进（jin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新（xin）家（jia）具（ju）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，显（xian）得（de）寒（han）碜（chen）和（he）过（guo）时（shi）。它（ta）似（si）乎（hu）老（lao）了（le），早（zao）完（wan）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使（shi）命（ming），在（zai）人（ren）世（shi）间（jian）物（wu）换（huan）星（xing）移（yi）的（de）常（chang）规（gui）里（li）等（deng）着（zhe）接（jie）受（shou）被（bei）取（qu）代（dai）。 有（you）一（yi）天（tian）我（wo）画（hua）画（hua）。画（hua）幅（fu）大（da），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小（xiao）。不（bu）得（de）不（bu）把（ba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画（hua）纸（zhi）垂（chui）到（dao）桌（zhuo）下（xia），先（xian）画（hua）铺（pu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；待（dai）画（hua）得（de）差（cha）不（bu）多（duo）时（shi），再（zai）拉（la）上（shang）纸（zhi）来（lai）画（hua）另（ling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。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就（jiu）很（hen）难（nan）照（zhao）顾（gu）到（dao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的（de）整（zheng）体（ti）感（gan），我（wo）画（hua）得（de）那（na）么（me）别（bie）扭（niu），真（zhen）急（ji）了（le），止（zhi）不（bu）住（zhu）愤（fen）愤（fen）地（di）骂（ma）道（dao）： “真（zhen）该（gai）死（si），这（zhe）破（po）桌（zhuo）子（zi）!” 它（ta）听（ting）着（zhe），不（bu）吭（keng）一（yi）声（sheng）。等（deng）我（wo）画（hua）好（hao）了（le）画（hua）儿（e），张（zhang）挂（gua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，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却（que）意（yi）外（wai）地（di）好（hao）。我（wo）十（shi）分（fen）快（kuai）活（huo），早（zao）把（ba）桌（zhuo）子（zi）忘（wang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旁（pang）。它（ta）呢（ne）?依（yi）然（ran）默（mo）默（mo）旁（pang）立（li）。它（ta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与（yu）我（wo）为（wei）伴（ban），好（hao）像（xiang）我（wo）不（bu）抛（pao）掉（diao）它（ta），它（ta）就（jiu）一（yi）心（xin）而（e）从（cong）无（wu）二（e）意（yi）地（di）跟（gen）随（sui）着（zhe）我（wo）。是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由（you）于（yu）它（ta）仅（jin）仅（jin）是（shi）无（wu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物（wu）品（pin），我（wo）从（cong）未（wei）把（ba）它（ta）作（zuo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只（zhi）小（xiao）猫（mao）、小（xiao）鸟（niao）、小（xiao）兔（tu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的（de）伴（ban）侣（lu）?但（dan）是（shi），小（xiao）兔（tu）死（si）了（le），小（xiao）猫（mao）跑（pao）了（le），小（xiao）鸟（niao）飞（fei）了（le），它（ta）却（que）不（bu）声（sheng）不（bu）响（xiang）地（di）有（you）心（xin）地（di）记（ji）下（xia）我（wo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经（jing）历（li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许（xu）多（duo）酸（suan）甜（tian）苦（ku）辣（la），并（bing）顺（shun）从（cong）地（di）任（ren）我（wo）做（zuo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有（you）损（sun）于（yu）它（ta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。当（dang）一（yi）次（ci），我（wo）听（ting）说（shu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遭（zao）遇（yu）不（bu）幸（xing），是（shi）因（yin）为（wei）被（bei）一（yi）位（wei）多（duo）年（nian）来（lai）与（yu）我（wo）非（fei）常（chang）要（yao）好（hao）的（de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出（chu）卖（mai）时（shi），我（wo）忍（ren）受（shou）不（bu）住（zhu），发（fa）疯（feng）似（si）的（de）猛（meng）地（di）一（yi）拍（pai）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： “啪（pa）！” 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出（chu）现（xian）一（yi）条（tiao）长（chang）长（chang）的（de）裂（lie）缝（feng）；我（wo）那（na）颗（ke）初（chu）入（ru）社（she）会（hui）纯（chun）真（zhe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上（shang），也（ye）暗（an）暗（an）出（chu）现（xian）一（yi）条（tiao）裂（lie）痕（hen）。它（ta）竟（jing）同（tong）我（wo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。 从（cong）此（ci），我（wo）便（bian）不（bu）觉（jue）地（di）爱（ai）护（hu）起（qi）它（ta）来（lai）了（le）。我（wo）有（you）过（guo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女（nu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。她（ta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只（zhi）快（kuai）乐（le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鸟（niao）——那（na）早（zao）晨（chen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沾（zhan）着（zhe）露（lu）水（shui）的（de）枝（zhi）头（tou）抖（dou）动（dong）翅（chi）膀（bang）、在（zai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里（li）飞（fei）来（lai）飞（fei）去（qu）、在（zai）烟（yan）囱（cong）上（shang）探（tan）头（tou）探（tan）脑（nao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鸟（niao）。她（ta）总（zong）笑（xiao）。她（ta）整（zheng）天（tian）似（si）乎（hu）除（chu）去（qu）快（kuai）乐（le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也（ye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。她（ta）在（zai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一（yi）群（qun）人（ren）中（zhong）出（chu）现（xian），都（du）能（neng）极（ji）快（kuai）地（di）把（ba）快（kuai）乐（le）通（tong）过（guo）笑（xiao）、通（tong）过（guo）活（huo）泼（po）的（de）目（mu）光（guang）、通（tong）过（guo）喜（xi）气（qi）洋（yang）洋（yang）的（de）俊（jun）俏（qiao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脸（lian）儿（e）、通（tong）过（guo）率（lu）真（zhen）的（de）动（dong）作（zuo），传（chuan）染（ran）给（ji）每（me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人（ren）。我（wo）说（shuo）她（ta）的（de）快（kuai）乐（le）是（shi）照（zhao）眼（yan）的（de）、悦（yue）耳（e）的（de）、香（xiang）喷（pen）喷（pen）的（de），是（shi）魔（mo）术（shu）。我（wo）称（chen）她（ta）为（wei）“快（kuai）乐（le）女（nu）神（shen）”。 她（ta）一（yi）双（shuang）腿（tui）长（chang）长（chang）的（de）。爱（ai）穿（chuan）一（yi）条（tiao）淡（dan）蓝（la）色（se）的（de）短（duan）裙（qun）。她（ta）一（yi）进（jin）屋（wu）来（lai），常（chang）常（chang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蹦（beng）就（jiu）坐（zuo）到（dao）小（xiao）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——这（zhe）或（huo）许（xu）是（shi）她（ta）还（hai）带（dai）着（zhe）些（xie）孩（hai）子（zi）气（qi）；或（huo）许（xu）她（ta）腿（tui）长（chang），桌（zhuo）子（zi）矮（ai），坐（zuo）上（shang）去（qu）正（zheng）合（he）适（shi）。 我（wo）呢（ne）?过（guo）去（qu）吻（wen）她（ta）高（gao）矮（ai）也（ye）正（zheng）好（hao）。我（wo）吻（wen）她（ta），她（ta）不（bu）让（rang）。一（yi）忽（hu）儿（e）把（ba）脸（lian）甩（shuai）向（xiang）左（zuo）边（bian），一（yi）忽（hu）儿（e）又（you）甩（shuai）到（dao）右（you）边（bian），还（hai）调（diao）皮（pi）地（di）笑（xiao）着（zhe）。她（ta）那（na）光（guang）滑（hua）的（de）短（duan）发（fa）像（xiang）穗（sui）子（zi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笨（ben）拙（zhuo）的（de）嘴（zui）唇（chun）上（shang）蹭（ceng）来（lai）蹭（ceng）去（qu）。 以（yi）后（hou），由（you）于（yu）挺（ting）复（fu）杂（za）的（de）原（yuan）因（yin），她（ta）终（zhong）于（yu）说（shuo）：“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爱（ai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物（wu）质（zhi）土（tu）壤（rang），幻（huan）想（xiang）的（de）种（zhong）子（zi）连（lian）幻（huan）想（xiang）也（ye）结（jie）不（bu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了（le）。”这（zhe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，她（ta）说（shuo）了（le）许（xu）多（duo）遍（bian），一（yi）次（ci）比（bi）一（yi）次（ci）肯（ken）定（ding），最（zui）后（hou）她（ta）无（wu）可（ke）奈（nai）何（he）又（you）断（duan）然（ran）地（di）离（li）去（qu）了（le）。 稀（xi）奇（qi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，那（na）快（kuai）乐（le）女（nu）神（shen）始（shi）终（zhong）与（yu）我（wo）这（zhe）哑（ya）巴（ba）桌（zhuo）子（zi）连（lian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起（qi）。每（mei）当（dang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目（mu）光（guang）碰（peng）到（dao）桌（zhuo）沿（yan），就（jiu）会（hui）幻（huan）觉（jue）出（chu）她（ta）当（dang）初（chu）坐（zuo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样（yang）子（zi）。浅（qian）蓝（la）色（se）的（de）短（duan）裙（qun）扇（shan）状（zhuang）地（di）铺（pu）开（kai），一（yi）双（shuang）直（zhi）直（zhi）又（you）顺（shun）溜（liu）儿（e）的（de）长（chang）腿（tui）垂（chui）下（xia）来（lai），两（liang）只（zhi）小（xiao）巧（qiao）的（de）脚（jiao）交（jiao）叉（cha）地（di）别（bie）着（zhe）。这（zhe）时（shi）她（ta）那（na）动（dong）听（ting）的（de）笑（xiao）声（sheng）好（hao）似（si）又（you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空（kong）间（jian）里（li）发（fa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。 我（wo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记（ji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，这（zhe）桌（zhuo）儿（e）都（du）给（ji）我（wo）记（ji）着（zhe）了（le）。而（e）那（na）女（nu）神（shen）与（yu）我（wo）临（lin）别（bie）时（shi）掉（diao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泪（lei）滴（di），却（que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痕（hen）迹（ji）也（ye）没（mei）留（liu）下（xia）。大（da）概（gai）那（na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泪（lei），而（e）是（shi）水（shui）滴（di）。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唯（we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处（chu）大（da）硬（ying）伤（shang）。那（na）是（shi）——那（na）天（tian），一（yi）群（qun）穿（chuan）绿（lu）服（fu）装（zhuang）、臂（bi）套（tao）红（hong）色（se）袖（xiu）章（zhang）的（de）男（nan）女（nu）孩（hai）子（zi）闯（chuang）进（jin）我（wo）家（jia）来（lai）。每（mei）人（ren）拿（na）一（yi）把（ba）斧（fu）头（tou），说（shuo）要（yao）“砸（za）烂（lan）旧（jiu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”，我（wo）被（bei）迫（po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门（men）口（kou）表（biao）示（shi）欢（huan）迎（ying），并（bing）木（mu）然（ran）地（di）瞅（chou）着（zhe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在（zai）顷（qing）刻（ke）间（jian）把（ba）我（wo）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胡（hu）乱（luan）砸（za）一（yi）通（tong）。其（qi）中（zhong）有（you）个（ge）姑（gu）娘（niang），模（mo）样（yang）挺（ting）端（duan）正（zheng），但（dan）她（ta）的（de）眼（yan）神（shen）叫（jiao）我（wo）害（hai）怕（pa）。她（ta）不（bu）吵（chao）不（bu）闹（nao），砸（za）起（qi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来（lai）异（yi）乎（hu）寻（xun）常（chang）地（di）细（xi）致（zhi）。她（ta）在（zai）屋（wu）里（li）转（zhuan）来（lai）转（zhuan）去（qu），把（ba）尚（shang）且（qie）完（wan）整（zheng）的（de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翻（fan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一（yi）件（jian）件（jian）、有（you）条（tiao）不（bu）紊（wen）地（di）敲（qiao）得（de）粉（fen）碎（sui）。然（ran）后（hou），她（ta）翻（fan）出（chu）我（wo）一（yi）本（ben）相（xiang）册（ce），把（ba）里（li）面（mian）的（de）照（zhao）片（pian）一（yi）张（zhang）张（zhang）抽（chou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全（quan）都（du）撕（si）成（cheng）两（liang）半（ban）。她（ta）做（zuo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事（shi）时（shi），脸（lian）上（shang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表（biao）情（qing）。 她（ta）忽（hu）然（ran）把（ba）一（yi）张（zhang）照（zhao）片（pian）面（mian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，问（wen）： “这（zhe）是（shi）谁（shui）?” 这（zhe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那（na）“快（kuai）乐（le）女（nu）神（shen）”的（de）。我（wo）说（shuo）： “一（yi）个（ge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。” 她（ta）微（wei）微（wei）现（xian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冷（leng）笑（xiao），一（yi）双（shuang）秀（xiu）气（qi）的（de）眼（yan）睛（jing）直（zhi）盯（ding）着（zhe）我（wo），两（liang）只（zhi）白（bai）白（bai）的（de）手（shou）把（ba）这（zhe）照（zhao）片（pian）撕（si）成（cheng）细（xi）小（xiao）的（de）碎（sui）片（pian）。我（wo）至（zhi）今（jin）不（bu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，在（zai）那（na）时（shi）为（we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女（nu）孩（hai）子（zi）干（gan）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事（shi）时（shi），反（fan）比（bi）男（nan）孩（hai）子（zi）们（men）干（gan）得（de）更（geng）彻（che）底（di）、更（geng）狠（hen）心（xin）、更（geng）无（wu）情（qing）。相（xiang）册（ce）中（zhong）所（suo）有（you）女（nu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照（zhao）片（pian）——我（wo）姐（jie）姐（jie）、妻（qi）子（zi）、母（mu）亲（qin）的（de），她（ta）撕（si）得（de）尤（you）其（qi）凶（xiong），“唰（shua）、唰（shua）、唰（shua）”地（di）响（xiang）。仿（fang）佛（fu）此（ci）刻（ke）她（ta）心（xin）里（li）有（you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受（shou）不（bu）了（le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折（zhe）磨（mo）着（zhe）她（ta），迫（po）使（shi）她（ta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做（zuo）。 最（zui）后（hou），她（ta）临（lin）去（qu）时（shi），一（yi）眼（yan）瞥（pie）见（jian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。大（da）约（yue）这（zhe）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过（guo）于（yu）破（po）旧（jiu），开（kai）始（shi）时（shi）并（bing）没（mei）引（yin）起（qi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兴（xing）趣（qu）。此（ci）刻（ke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堆（dui）碎（sui）物（wu）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，反（fan）而（e）惹（re）眼（yan）了（le）。她（ta）撇（pie）向（xiang）一（yi）边（bian）的（de）薄（bao）薄（bao）的（de）唇（chun）缝（feng）里（li）含（han）着（zh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讥（ji）讽（feng）： “你（ni）还（hai）有（you）这（zhe）么（me）个（ge）破（po）玩（wan）意（yi）儿（e）!” 随（sui）手（shou）一（yi）斧（fu）子（zi），正（zheng）砍（kan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角（jiao）上（shang），掉（diao）下（xia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挺（ting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木（mu）茬（cha）。 就（jiu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，我（wo）过（guo）去（qu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，无（wu）论（lun）是（shi）快（kuai）乐（le）和（he）幸（xing）福（fu）的（de），还（hai）是（shi）忧（you）愁（chou）和（he）不（bu）幸（xing）的（de），都（du）留（liu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了（le）。哪（na）怕（pa）我（wo）忘（wang）了（le），它（ta）也（ye）会（hui）无（wu）声（sheng）地（di）提（ti）醒（xing）我（wo）。它（ta）就（jiu）摆（bai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窗（chuang）前（qian），从（cong）窗（chuang）子（zi）透（tou）进（jin）的（de）光（guang）笼（long）罩（zhao）着（zhe）它（ta）。我（wo）窗（chuang）外（wai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棵（ke）大（da）槐（huai）树（shu）的（de）树（shu）冠（guan），这（zhe）树（shu）冠（guan）摇（yao）曳（ye）婆（po）娑（suo）的（de）影（ying）子（zi）总（zong）是（shi）和（he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一（yi）起（qi）投（tou）照（zhao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这（zhe）小（xiao）小（xiao）的（de）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。 每（mei）当（dang）这（zhe）树（shu）冠（guan）的（de）枝（zhi）影（ying）间（jian）满（man）是（shi）小（xiao）小（xiao）的（de）黑（hei）点（dian）时（shi），便（bian）知（zhi）春（chun）至（zhi）；黑（hei）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则（ze）是（shi）大（da）槐（huai）树（shu）初（chu）发（fa）的（de）芽（ya）豆（dou）豆（dou）。这（zhe）期（qi）间（jian），偶（o）尔（e）还（ha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俗（su）名（ming）叫（jiao）作（zuo）“绿（lu）叶（ye）儿（e）”的（de）候（hou）鸟（niao）在（zai）枝（zhi）间（jian）伶（ling）俐（li）地（di）蹦（beng）跳（tiao）的（de）影（ying）子（zi）出（chu）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。夏（xia）天（tian）来（lai）了（le），树（shu）影（ying）日（ri）浓（nong），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变（bian）成（cheng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阴（yin）凉（liang），密（mi）密（mi）实（shi）实（shi）地（di）遮（zhe）盖（gai）住（zhu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桌（zhuo）。等（deng）到（dao）那（na）块（kuai）厚（hou）厚（hou）的（de）阴（yin）凉（liang）破（po）碎（sui）了（le），透（tou）现（xian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晃（huang）动（dong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的（de）斑（ban）点（dian）时（shi），秋（qiu）风（feng）还（hai）会（hui）把（ba）一（yi）两（liang）片（pian）变（bian）黄（huang）的（de）叶（ye）子（zi）吹（chui）进（jin）窗（chuang），像（xiang）几（ji）只（zhi）金（jin）色（se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船（chuan），落（luo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这（zhe）如（ru）同（tong）无（wu）风（feng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面（mian）一（yi）般（ban）平（ping）光（guang）光（guang）的（de）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。随（sui）后（hou）该（gai）关（guan）窗（chuang）子（zi）了（le），玻（bo）璃（li）蒙（meng）上（shang）了（le）薄（bao）薄（bao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蒸（zheng）气（qi）。那（na）片（pian）叶（ye）无（wu）存（cun）、光（guang）秃（tu）秃（tu）、只（zhi）剩（sheng）下（xia）枝（zhi）丫（ya）的（de）树（shu）影（ying），便（bian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张（zhang）朦（meng）胧（long）模（mo）糊（hu）的（de）大（da）网（wang），把（ba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桌（zhuo）罩（zhao）住（zhu）…… 我（wo）常（chang）常（chang）被（bei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情（qing）景（jing）弄（nong）得（de）发（fa）呆（dai）。谁（shui）说（shuo）它（ta）丑（chou）?它（ta）无（wu）用（yong）?它（ta）应（ying）当（dang）被（bei）丢（diu）弃（qi）?它（ta）有（you）着（zhe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华（hua）贵（gui）的（de）物（wu）品（pin）都（du）无（wu）法（fa）代（dai）替（ti）的（de）风（feng）韵（yun）和（he）诗（shi）意（yi）。在（zai）它（ta）的（de）更（geng）深（shen）处（chu），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还（hai）潜（qian）藏（cang）着（zhe）思（si）想（xiang）。 尤（you）其（qi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阴（yin）雨（yu）的（de）日（ri）子（zi）里（li），乌（wu）云（yun）像（xiang）拉（la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厚（hou）帘（lian）子（zi）把（ba）窗（chuang）户（hu）遮（zhe）暗（an）了（le），小（xiao）桌（zhuo）变（bian）成（cheng）黑（hei）影（ying），很（hen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浓（nong）雾（wu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礁（jiao）石（shi），黑（hei）黝（you）黝（you）的（de），沉（chen）默（mo）无（wu）语（yu）。忽（hu）然（ran）一（yi）道（dao）闪（shan）电（dian）把（ba）它（ta）整（zheng）个（ge）照（zhao）亮（liang），它（ta）那（na）桌（zhuo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反（fan）射（she）着（zhe）可（ke）怕（pa）的（de）蓝（la）色（se）的（de）电（dian）光（guang）。但（dan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一（yi）瞬（shun）间（jian）的（de）强（qiang）光（guang）里（li），它（ta）上（shang）边（bian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痕（hen）迹（ji）都（du）清（qing）晰（xi）地（di）显（xian）现（xian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留（liu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的（de）往（wang）事（shi）一（yi）下（xia）子（zi）全（quan）都（du）复（fu）活（huo）了（le）…… 我（wo）闭（bi）上（shang）眼（yan），情（qing）愿（yuan）被（bei）再（zai）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幻（huan）觉（jue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往（wang）事（shi）深（shen）深（shen）地（di）感（gan）动（dong）着（zhe）。 我（wo）终（zhong）于（yu）失（shi）去（qu）了（le）它（ta）。 在（zai）地（di）震（zhen）中（zhong），塌（ta）落（luo）下（xia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屋（wu）顶（ding）把（ba）它（ta）压（ya）垮（kua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孩（hai）子（zi）正（zheng）好（hao）躲（duo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下（xia），被（bei）它（ta）保（bao）护（hu）住（zhu）了（l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。它（ta）才（cai）是（shi）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地（di）为（wei）我（wo）献（xian）出（chu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呢（ne）!等（deng）我（wo）从（cong）废（fei）墟（xu）中（zhong）把（ba）它（ta）找（zhao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只（zhi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堆（dui）碎（sui）木（mu）板（ban）、木（mu）条（tiao）和（he）木（mu）块（kuai）了（le）。我（wo）请（qing）来（la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能（neng）干（gan）的（de）木（mu）匠（jiang），想（xiang）把（ba）它（ta）复（fu）原（yuan）。木（mu）匠（jiang）师（shi）傅（fu）瞅（chou）着（zhe）它（ta），抽（chou）着（zhe）烟（yan），最（zui）后（hou）摇（yao）了（le）摇（yao）头（tou），并（bing）且（qie）莫（mo）名（ming）其（qi）妙（miao）地（di）瞧（qiao）了（le）我（wo）一（yi）眼（yan），显（xian）然（ran）他（ta）不（bu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我（wo）何（he）以（yi）有（you）此（ci）意（yi）图（tu）——又（you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复（fu）原（yuan）一（yi）件（jian）破（po）损（sun）的（de）稀（xi）世（shi）古（gu）物（wu）。 它（ta）就（jiu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中（zhong）没（mei）了（le）。 我（wo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，只（zhi）得（de）另（ling）买（mai）一（yi）张（zhang）。新（xin）买（mai）的（de）桌（zhuo）子（zi）宽（kuan）大（da）、实（shi）用（yong）、漆（qi）得（de）锃（zeng）亮（liang），高（gao）矮（ai）也（ye）挺（ting）合（he）适（shi）。我（wo）每（mei）每（mei）坐（zuo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崭（zhan）新（xin）却（que）陌（mo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大（da）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前（qian），就（jiu）觉（jue）得（de）过（guo）去（qu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像（xiang）那（na）不（bu）能（neng）再（zai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，烟（yan）消（xiao）云（yun）散（san），虚（xu）无（wu）缥（piao）缈（miao），再（zai）也（ye）无（wu）从（cong）抓（zhua）住（zhu）似（si）的（de）。 我（wo）因（yin）此（ci）感（gan）到（dao）隐（yin）隐（yin）的（de）忧（you）伤（shang）。不（bu）由（you）得（de）想（xiang）起（qi）几（ji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，却（que）想（xiang）不（bu）起（qi）是（shi）谁（shui）说（shuo）的（de）了（le）： “呵（he），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，你（ni）真（zhen）迷（mi）人（ren）……哪（na）怕（pa）是（shi）久（jiu）已（yi）过（guo）去（qu）的（de），也（ye）叫（jiao）人（ren）割（ge）舍（she）不（bu）得（de）；哪（na）怕（pa）是（shi）不（bu）幸（xing）的（de），也（ye）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能（neng）化（hua）为（wei）深（shen）沉（chen）的（de）诗（shi）。” 摸（mo）书（shu） 名（ming）叫（jiao）莫（mo）拉（la）的（de）这（zhe）位（wei）老（lao）妇（fu）人（ren）嗜（shi）书（shu）如（ru）命（ming）。她（ta）认（ren）真（zhen）地（di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说（shuo）：“世（shi）界（jie）上（shang）所（suo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都（du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里（li）。” “世（shi）界（jie）上（shang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也（ye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里（li）。把（ba）宇（yu）宙（zhou）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里（li）还（hai）有（you）富（fu）余（yu）。”我（wo）说（shuo）。 她（ta）笑（xiao）了（le），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头（tou）表（biao）示（shi）同（tong）意（yi），又（you）说（shuo）：“我（wo）收（shou）藏（cang）了（le）四（si）千（qian）多（duo）本（ben）书（shu），每（mei）天（tian）晚（wan）上（shang）必（bi）须（xu）用（yong）眼（yan）扫（sao）一（yi）遍（bian），才（cai）肯（ken）关（guan）灯（deng）睡（shui）觉（jue）。” 她（ta）真（zhen）有（you）趣（qu）。我（wo）说（shuo）：“书（shu），有（you）时（shi）候（hou）不（bu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读（du），摸（mo）一（yi）摸（mo）就（jiu）很（hen）美（mei），很（hen）满（man）足（zu）了（le）。” 她（ta）大（da）叫（jiao）：“我（wo）也（ye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，常（chang）摸（mo）书（shu）。”她（ta）愉（yu）快（kuai）地（di）虚（xu）拟（ni）着（zhe）摸（mo）书（shu）的（de）动（dong）作（zuo）。烁（shuo）烁（shuo）目（mu）光（guang）真（zhen）诚（cheng）地（di）表（biao）示（shi）她（ta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知（zhi）音（yin）。 谈（tan）话（hua）是（shi）个（ge）相（xiang）互（hu）寻（xun）找（zhao）与（yu）自（zi）我（wo）寻（xun）找（zhao）的（de）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。这（zhe）谈（tan）话（hua）使（shi）我（wo）高（gao）兴（xing），因（yin）为（wei）既（ji）遇（yu）到（dao）知（zhi）己（ji），又（you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美（mei）妙（miao）的（de）习（xi）惯（guan），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摸（mo）书（shu）。 闲（xian）时（shi），从（cong）书（shu）架（jia）上（shang）抽（chou）下（xia）几（ji）本（ben）新（xin）新（xin）旧（jiu）旧（jiu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来（lai），或（huo）许（xu）是（shi）某（mou）位（wei）哲（zhe）人（ren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的（de）大（da）脑（nao），或（huo）许（xu）是（shi）某（mou）位（wei）幻（huan）想（xiang）者（zhe）迷（mi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呓（yi）语（yu），或（huo）许（xu）是（shi）人（ren）类（lei）某（mou）种（zhong）思（si）维（wei）兴（xing）衰（shuai）全（quan）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的（de）记（ji）录（lu）——这（zhe）全（quan）凭（ping）一（yi）时（shi）兴（xing）趣（qu），心（xin）血（xue）来（lai）潮（chao）。有（you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早（zao）已（yi）读（du）过（guo），或（huo）再（zai）三（san）读（du）过（guo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买（mai）来（lai）就（jiu）立（li）在（zai）架（jia）上（shang），此（ci）时（shi）也（ye）并（bing）非（fei）想（xiang）读（du），不（bu）过（guo）翻（fan）翻（fan）、看（kan）看（kan）、摸（mo）摸（mo）而（e）已（yi）。未（wei）读（du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片（pian）密（mi）封（feng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诱（you）惑（huo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，里（li）边（bian）肯（ken）定（ding）有（you）趣（qu）味（wei）更（geng）有（you）智（zhi）慧（hui）。打（da）开（kai）来（lai）读（du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享（xiang）受（shou），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手（shou）中（zhong）不（bu）轻（qing）易（yi）去（qu）打（da）开（kai）也（y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享（xiang）受（shou）。而（e）凡（fan）读（du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，都（du）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有（you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了（le），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个（ge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，我（wo）熟（shu）悉（xi）它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与（yu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，它（ta）们（men）每（mei）个（ge）珍（zhen）贵（gui）的（de）细（xi）节（jie），包（bao）括（kuo）曾（zeng）把（ba）我（wo）熄（xi）灭（mie）的（de）思（si）想（xiang）重（zhong）新（xin）燃（ran）亮（liang）的（de）某（mou）一（yi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……翻（fan）翻（fan）、看（kan）看（kan）、摸（mo）摸（mo），回（hui）味（wei）、重（zhong）温（wen）、再（zai）体（ti）验（yan），这（zhe）就（jiu）够（gou）了（le）。何（he）必（bi）再（zai）去（qu）读（du）呢（ne）？ 当（dang）一（yi）本（ben）古（gu）旧（jiu）书（shu）拿（na）在（zai）手（shou）里（li），它（ta）给（j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便（bian）是（shi）另（ling）一（yi）般（ban）滋（zi）味（wei）。不（bu）仅（jin）它（ta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容（rong），一（yi）切（qi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，都（du）与（yu）今（jin）天（tian）相（xiang）去（qu）遥（yao）远（yuan）。那（na）封（feng）面（mian）的（de）风（feng）格（ge），内（nei）页（ye）的（de）版（ban）式（shi），印（yin）刷（shua）的（de）字（zi）体（ti），都（du）带（dai）着（zhe）那（na）时（shi）代（dai）独（du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气（qi）息（xi）与（yu）永（yong）难（nan）恢（hui）复（fu）的（de）风（feng）韵（yun），并（bing）从（cong）磨（mo）损（sun）变（bian）黄（huang）的（de）纸（zhi）页（ye）中（zhong）生（sheng）动（dong）地（di）散（san）发（fa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。也（ye）许（xu）这（zhe）书（shu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多（duo）少（shao）耐（nai）读（du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涵（han），也（ye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多（duo）少（shao）经（jing）久（jiu）不（bu）衰（shuai）的（de）思（si）想（xiang）价（jia）值（zhi），它（ta）在（zai）手（shou）中（zhong）更（geng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件（jian）古（gu）旧（jiu）器（qi）物（wu）。它（ta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价（jia）值（zhi）反（fan）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第（di）一（yi）位（wei）了（le），这（zhe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味（wei）无（wu）法（fa）读（du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只（zhi）要（yao）看（kan）看（kan）、摸（mo）摸（mo），就（jiu）能（neng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到（dao）。 莫（mo）拉（la）说（shuo），她（ta）过（guo）世（shi）的（de）丈（zhang）夫（fu）是（shi）个（ge）书（shu）虫（chong）子（zi）。她（ta）藏（cang）书（shu）及（ji）其（qi）嗜（shi）好（hao），一（yi）半（ban）来（lai）自（zi）她（ta）的（de）丈（zhang）夫（fu）。她（ta）丈（zhang）夫（fu）终（zhong）日（ri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里（li），读（du）书（shu）之（zhi）外（wai），便（bian）是（shi）把（ba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书（shu）搬（ban）来（lai）搬（ban）去（qu），翻（fan）一（yi）翻（fan）、看（kan）一（yi）看（kan）、摸（mo）一（yi）摸（mo）。“他（ta）像（xiang）醉（zui）汉（han）泡（pao）在（zai）酒（jiu）缸（gang）里（li），这（zhe）才（cai）叫（jiao）真（zhen）醉（zui）了（le）呢（ne）！”她（ta）说（shuo）。她（ta）的（de）神（shen）气（qi）好（hao）似（si）看（kan）到（dao）了（le）过（guo）去（qu）一（yi）幅（fu）迷（mi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。 我（wo）忽（hu）然（ran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：“人（ren）与（yu）书（shu）的（de）最（zui）佳（jia）境（jing）界（jie）是（shi）超（chao）越（yue）读（du）。”但（dan）我（wo）没（mei）说（shuo），因（yin）她（ta）早（zao）已（yi）懂（dong）得（de）。 我（wo）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 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和（he）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的（de）恋（lian）爱（ai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，是（shi）在（zai）痛（tong）苦（ku）中（zhong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幸（xing）福（fu）。 一（yi） 有（you）人（ren）说（shuo）我（wo）是（sh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幸（xing）运（yun）儿（e），有（you）人（ren）说（shuo）我（wo）是（shi）福（fu）将（jiang），有（you）人（ren）说（shuo）我（wo）时（shi）运（yun）极（ji）佳（jia），说（shuo）话（hua）的（de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们（men），这（zhe）些（xie）话（hu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是（shi）另（ling）有（you）深（shen）意（yi）的（de）潜（qian）台（tai）词（ci）。 我（wo）却（que）相（xiang）信（xin），谁（shui）曾（zeng）是（shi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的（de）不（bu）幸（xing）者（zhe），谁（shui）就（jiu）有（you）条（tiao）件（jian）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幸（xing）运（yun）儿（e）；谁（shui）让（rang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的（de）祸（huo）水（shui）一（yi）遍（bian）遍（bian）地（di）洗（xi）过（guo），谁（shui）就（jiu）有（you）可（ke）能（neng）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看（kan）上（shang）去（qu）亮（liang）光（guang）光（guang）的（de）福（fu）将（jiang）。当（dang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把（ba）你（ni）肆（si）意（yi）掠（lue）夺（duo）一（yi）番（fan）之（zhi）后（hou），才（cai）会（hui）把（ba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馈（kui）赠（zeng）给（ji）你（ni）。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是（shi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的（de）苦（ku）果（guo），哪（na）怕（pa）这（zhe）果（guo）子（zi）带（dai）着（zhe）甜（tian）滋（zi）滋（zi）的（de）味（wei）儿（e）。 我（wo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“十（shi）年（nian）动（dong）乱（luan）”中（zhong）成（cheng）长（chang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。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是（shi）严（yan）肃（su）的（de），它（ta）没（mei）戏（xi）弄（nong）我（wo）。因（yin）为（wei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坎（kan）坷（ke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的（de）路（lu），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磨（mo）难（nan），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牺（xi）牲（sheng），也（ye）就（jiu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有（you）力（li）、有（you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、有（you）价（jia）值（zhi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。相（xiang）反（fan），我（wo）时（shi）常（chang）怨（yuan）怪（guai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过（guo）于（yu）厚（hou）爱（ai）和（he）宽（kuan）恕（shu），如（ru）果（guo）它（ta）把（ba）我（wo）推（tui）向（xiang）更（geng）深（shen）的（de）底（di）层（ceng），我（wo）可（ke）能（neng）会（hui）找（zhao）到（dao）更（geng）深（shen）刻（ke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真（zhen）谛（di）。在（zai）享（xiang）乐（le）与（yu）受（shou）苦（ku）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，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有（you）志（zhi）于（yu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，必（bi）定（ding）是（shi）心（xin）甘（gan）情（qing）愿（yuan）地（di）选（xuan）定（ding）后（hou）者（zhe）。 因（yin）此（ci），我（wo）又（you）承（cheng）认（re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是（shi）幸（xing）运（yun）的（de）。 这（zhe）场（chang）“大（da）动（dong）乱（luan）”和（he）大（da）变（bian）革（ge），使（shi）社（she）会（hui）由（you）平（ping）面（mian）变（bian）成（cheng）立（li）体（ti），由（you）单（dan）一（yi）变（bian）成（cheng）纷（fen）纭（yun），在（zai）龟（gui）裂（lie）的（de）表（biao）层（ceng）中（zhong）透（tou）出（chu）底（di）色（se）。底（di）色（se）往（wang）往（wang）是（shi）本（ben）色（se）。江（jiang）河（he）湖（hu）海（hai）只（zhi）有（you）在（zai）波（bo）掀（xian）浪（lang）涌（yong）时（shi）才（cai）显（xian）出（chu）潜（qian）在（za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。凡（fan）经（jing）历（li）这（zhe）巨（ju）变（bian）又（you）大（da）彻（che）大（da）悟（wu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，必（bi）定（ding）能（neng）得（de）到（dao）无（wu）比（bi）珍（zhen）贵（gui）的（de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财（cai）富（fu）。因（yin）为（wei）教（jiao）训（xun）的（de）价（jia）值（zhi）并（bing）不（bu）低（di）于（yu）成（cheng）功（gong）的（de）经（jing）验（yan）。我（wo）从（cong）这（zhe）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，学（xue）到（dao）了（le）太（tai）平（ping）盛（sheng）世（shi）一（yi）百（bai）年（nian）也（ye）未（wei）必（bi）能（neng）学（xue）到（dao）的（de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。所（suo）以（yi）当（dang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拿（na）起（qi）笔（bi）来（lai），无（wu）须（xu）自（zi）作（zuo）多（duo）情（qing），装（zhuang）腔（qiang）作（zuo）势（shi），为（wei）赋（fu）新（xin）诗（shi）强（qiang）说（shuo）愁（chou）。内（nei）心（xin）充（chong）实（shi）而（e）饱（bao）满（man），要（yao）的（de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简（jian）洁（jie）又（you）准（zhun）确（que）的（de）语（yu）言（yan）。我（wo）们（men）似（si）乎（hu）只（zhi）消（xiao）把（ba）耳（e）闻（wen）目（mu）见（jian）如（ru）实（shi）说（shuo）出（chu），就（jiu）比（bi）最（zui）富（fu）有（you）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力（li）的（de）古（gu）代（dai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虚（xu）构（gou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还（hai）要（yao）动（dong）人（ren）心（xin）魄（po）。而（e）首（shou）先（xian），我（wo）获（huo）得（de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庄（zhuang）严（yan）的（de）社（she）会（hui）责（ze）任（ren）感（gan），并（bing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我（wo）所（suo）能（neng）用（yong）以（yi）尽（jin）责（ze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纸（zhi）和（he）笔（bi）。我（wo）把（ba）这（zhe）责（ze）任（ren）注（zhu）入（ru）笔（bi）管（guan）和（he）墨（mo）囊（nang）里（li），笔（bi）的（de）分（fen）量（liang）就（jiu）重（zhong）了（le）；如（ru）果（guo）我（wo）再（zai）把（ba）这（zhe）笔（bi）管（guan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倾（qing）泻（xie）在（zai）纸（zhi）上（shang）——那（na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希（xi）望（wang）的（de）、我（wo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的（de）、我（wo）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。 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一（yi）刻（ke）不（bu）停（ting）地（di）变（bian）化（hua）。文（wen）学（xue）追（zhui）踪（zong）着（zhe）它（ta）。 思（si）想（xiang）与（yu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，犹（you）如（ru）托（tuo）尔（e）斯（si）泰（tai）所（suo）说（shuo）的（de）从（cong）山（shan）坡（po）上（shang）疾（ji）驰（chi）而（e）下（xia）的（de）马（ma）车（che），说（shuo）不（bu）清（qing）是（shi）马（ma）拉（la）着（zhe）车（che），还（hai）是（shi）车（che）推（tui）着（zhe）马（ma）。作（zuo）家（jia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伸（shen）出（chu）所（suo）有（you）探（tan）索（suo）的（de）触（chu）角（jiao）和（he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的（de）触（chu）须（xu），永（yong）远（yuan）探（tan）入（ru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深（shen）处（chu），与（yu）同（tong）时（shi）代（dai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一（yi）同（tong）苦（ku）苦（ku）思（si）求（qiu）通（tong）往（wang）理（li）想（xiang）中（zhong）幸（xing）福（fu）的（de）明（ming）天（tian）之（zhi）路（lu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不（bu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做（zuo），高（gao）尚（shang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就（jiu）不（bu）复（fu）存（cun）在（zai）了（le）。 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使（shi）命（ming），也（y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又（you）苦（ku）又（you）甜（tian）的（de）终（zhong）身（shen）劳（lao）役（yi）。无（wu）怪（guai）乎（hu）常（chang）有（you）人（ren）骂（ma）我（wo）傻（sha）瓜（gua）。不（bu）错（cuo），是（shi）傻（sha）瓜（gua）!这（zhe）世（shi）上（shang）多（duo）半（ban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情（qing），就（jiu）是（shi）各（ge）种（zhong）各（ge）样（yang）的（de）傻（sha）子（zi）和（he）呆（dai）子（zi）来（lai）做（zuo）的（de）。 二（e） 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，是（shi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对（dui）于（yu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。 寥（liao）廓（kuo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有（you）如（ru）茫（mang）茫（mang）的（de）大（da）漠（mo），没（mei）有（you）道（dao）路（lu），更（geng）无（wu）向（xiang）导（dao），只（zhi）在（zai）心（xin）里（li）装（zhuang）着（zhe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美（mei）好（hao）、遥（yao）远（yuan）却（que）看（kan）不（bu）见（jian）的（de）目（mu）标（biao）。怎（zen）么（me）走（zou）?不（bu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。在（zai）这（zhe）漫（man）长（chang）又（you）艰（jian）辛（xin）的（de）跋（ba）涉（she）中（zhong），有（you）时（shi）会（hui）由（you）于（yu）不（bu）辨（bian）方（fang）位（wei）而（e）困（kun）惑（huo）；有（you）时（shi）会（hui）由（you）于（yu）孤（gu）单（dan）而（e）犹（you）豫（yu）不（bu）前（qian）；有（you）时（shi）自（zi）信（xin）心（xin）填（tian）满（man）胸（xiong）膛（tang），气（qi）壮（zhuang）如（ru）牛（niu）；有（you）时（shi）用（yong）拳（quan）头（tou）狠（hen）凿（za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空（kong）空（kong）的（de）脑（nao）袋（dai）。无（wu）论（lun）兴（xing）奋（fen）、自（zi）足（zu）、骄（jiao）傲（ao），还（hai）是（shi）灰（hui）心（xin）、自（zi）卑（bei）、后（hou）悔（hui），一（yi）概（gai）都（du）曾（zeng）占（zhan）据（ju）心（xin）头（tou）。情（qing）绪（xu）仿（fang）佛（fu）气（qi）候（hou），时（shi）暖（nuan）时（shi）寒（han）；心（xin）境（jing）好（hao）像（xiang）天（tian）空（kong），时（shi）明（ming）时（shi）暗（an）。这（zhe）是（shi）信（xin）念（nian）与（yu）意（yi）志（zhi）中（zhong）薄（bao）弱（ruo）的（de）部（bu）分（fen）搏（bo）斗（dou）。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每（mei）一（yi）步（bu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克（ke）服（fu）外（wai）界（jie）困（kun）难（nan）的（de）同（tong）时（shi），又（you）在（zai）克（ke）服（fu）自（z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障（zhang）碍（ai），才（cai）能（neng）向（xiang）前（qian）跨（kua）出（chu）去（qu）。社（she）会（hui）的（de）前（qian）途（tu）大（da）家（jia）共（gong）同（tong）奋（fen）斗（dou），个（ge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道（dao）路（lu）还（hai）得（de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开（kai）拓（tuo）。一（yi）边（bian）开（kai）拓（tuo），一（yi）边（bian）行（xing）走（zou），至（zhi）死（si）也（ye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走（zou）了（le）多（duo）远（yuan）。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用（yong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业（ye）来（lai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价（jia）值（zhi）的（de）。作（zuo）家（jia）还（hai）要（yao）直（zhi）接（jie）去（qu）探（tan）索（suo）这（zhe）价（jia）值（zhi）的（de）含（han）义（yi）。 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，也（ye）是（shi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对（dui）于（yu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的（de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。 在（zai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的（de）荒（huang）原（yuan）上（shang），同（tong）样（yang）要（yao）经（jing）历（li）找（zhao）寻（xun）路（lu）途（tu）的（de）辛（xin）苦（ku）。所（suo）有（you）前（qian）人（ren）走（zou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道（dao）路（lu），都（du）是（shi）身（shen）后（hou）之（zhi）路（lu）。只（zhi）有（you）在（zai）玩（wan）玩（wan）乐（le）乐（le）的（de）旅（lu）游（you）胜（sheng）地（di），才（cai）有（you）早（zao）已（yi）准（zhun）备（bei）停（ting）当（dang）的（de）轻（qing）车（che）熟（shu）路（lu）。严（yan）肃（su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要（yao）给（j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、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适（shi）用（yong）的（de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。严（yan）格（ge）地（di）说（shuo），每（me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，只（zhi）适（shi）合（he）它（ta）特（te）定（ding）的（de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内（nei）容（rong）；另（ling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内（nei）容（rong），还（hai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再（zai）去（qu）探（tan）索（suo）另（ling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新（xin）的（de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。 文（wen）学（xue）不（bu）允（yun）许（xu）雷（lei）同（tong），无（wu）论（lun）与（yu）别（bie）人（ren），还（hai）是（shi）与（yu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。作（zuo）家（jia）连（lian）一（yi）句（ju）用（yong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精（jing）彩（cai）的（de）格（ge）言（yan）都（du）不（bu）能（neng）再（zai）在（zai）笔（bi）下（xia）重（zhong）现（xian），否（fou）则（ze）就（jiu）有（you）抄（chao）袭（x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之（zhi）嫌（xian）。 然（ran）而（e），超（chao）过（guo）别（bie）人（ren）不（bu）易（yi），超（chao）过（gu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更（geng）难（nan）。一（yi）个（g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凭（ping）仗（zhang）个（ge）人（ren）独（du）特（te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经（jing）历（li）、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、发（fa）现（xian）以（yi）及（ji）美（mei）学（xue）见（jian）解（jie），可（ke）以（yi）超（chao）过（guo）别（bie）人（ren），这（zhe）超（chao）过（guo）实（shi）际（ji）上（shang）也（y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区（qu）别（bie）。但（dan）他（ta）一（yi）旦（dan）亮（liang）出（chu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面（mian）貌（mao），若（ruo）要（yao）再（zai）来（lai）区（qu）别（bie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，换（huan）上（shang）一（yi）副（fu）嘴（zui）脸（lian），就（jiu）难（nan）上（shang）加（jia）难（nan）。因（yin）此（ci），大（da）多（duo）数（shu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成（cheng）名（ming）作（zuo），便（bian）是（shi）他（ta）创（chuang）作（zuo）的（de）巅（dian）峰（feng），如（ru）果（guo）要（yao）超（chao）越（yue）这（zhe）巅（dian）峰（feng），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使（sh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肩（jian）膀（bang）上（shang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。有（you）人（ren）设（she）法（fa）变（bian）幻（huan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形（xing）式（shi），有（you）人（ren）忙（mang）于（yu）充（chong）填（tian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内（nei）容（rong）。但（dan）是（shi）单（dan）靠（kao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翻（fan）新（xin），最（zui）后（hou）只（zhi）能（neng）使（shi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变（bian）成（cheng）轻（qing）飘（piao）飘（piao）又（you）炫（xuan）目（mu）的（de）躯（qu）壳（ke）；急（ji）于（yu）从（cong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中（zhong）捧（peng）取（qu）产（chan）儿（e），又（you）非（fei）今（jin）夕（xi）明（ming）朝（chao）就（jiu）能（neng）获（huo）得（de）。艺（yi）术（shu）是（shi）个（ge）斜（xie）坡（po），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站（zhan）不（bu）住（zhu），不（bu）是（shi）爬（pa）上（shang）去（qu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滑（hua）下（xia）来（lai）。每（mei）个（g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都（du）要（yao）经（jing）历（li）创（chuang）作（zuo）的（de）苦（ku）闷（men）期（qi）。有（you）的（de）从（cong）苦（ku）闷（men）中（zhong）走（zou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在（zai）苦（ku）闷（men）中（zhong）垮（kua）下（xia）去（qu）。任（ren）何（he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都（du）有（you）局（ju）限（xian），局（ju）限（xian）之（zhi）外（wai）是（shi）极（ji）限（xian），人（ren）力（li）只（zhi）能（neng）达（da）到（dao）极（ji）限（xian）。反（fan）正（zheng）迟（chi）早（zao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天（tian），我（wo）必（bi）定（ding）会（hui）黔（qian）驴（lu）技（ji）穷（qiong），蚕（can）老（lao）烛（zhu）尽（jin），只（zhi）好（ha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模（mo）仿（fang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，读（du）者（zhe）就（jiu）会（hui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大（da）叫（jiao）一（yi）声（sheng）：“老（lao）冯（feng），你（ni）到（dao）此（ci）为（wei）止（zhi）啦（la）!”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俄（e）罗（luo）斯（si）那（na）句（ju）谚（yan）语（yu）：老（lao）狗（gou）玩（wan）不（bu）了（le）新（xin）花（hua）样（yang）!文（wen）坛（tan）的（de）更（geng）迭（die）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大（d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的（de）淘（tao）汰（tai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无（wu）情（qing），于（y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整（zheng）个（ge）身（shen）躯（qu）便（bian）画（hua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条（tiao）不（bu）大（da）美（mei）妙（miao）的（de）抛（pao）物（wu）线（xian），给（ji）文（wen）坛（tan）抛（pao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。这（zhe）并（bing）没（mei）关（guan）系（xi），只（zhi）要（yao）我（wo）曾（zeng）在（zai）那（na）里（li）边（bian）留（liu）下（xia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就（jiu）知（zhi）足（zu）了（le）。 活（huo）着（zhe），却（que）没（mei）白（bai）白（bai）地（di）活（huo）着（zhe），这（zhe）便（bian）是（shi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最（zui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幸（xing）福（fu）和（he）安（an）慰（wei）。同（tong）时（shi），如（ru）果（guo）我（wo）以（yi）一（yi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努（nu）力（li）都（du）未（wei）给（j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添（tian）上（shang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新（xin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，那（na）将（jiang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毕（bi）生（sheng）最（zui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憾（han）事（shi）! 我（wo）会（hui）说（shuo）我（wo）：一（yi）个（ge）笨（ben）蛋（dan）! 三（san） 一（yi）个（g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应（ying）当（dang）具（ju）备（bei）哪（na）些（xie）素（su）质（zhi）? 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力（li）、发（fa）现（xian）力（li）、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力（li）、洞（dong）察（cha）力（li）、捕（bu）捉（zhuo）力（li）、判（pan）断（duan）力（li），活（huo）跃（yue）的（de）形（xing）象（xiang）思（si）维（wei）和（he）严（yan）谨（jin）的（de）逻（luo）辑（ji）思（si）维（wei）；尽（jin）可（ke）能（neng）庞（pang）杂（za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知（zhi）识（shi）和（he）尽（jin）可（ke）能（neng）全（quan）面（mian）的（d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素（su）养（yang）；要（yao）巧（qiao）、要（yao）拙（zhuo）、要（yao）灵（ling）、要（yao）韧（ren），要（yao）对（dui）大（da）千（qian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充（chong）满（man）好（hao）奇（qi）心（xin），要（yao）对（dui）千（qian）形（xing）万（wan）态（tai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所（suo）独（du）具（ju）的（de）细（xi）节（jie）异（yi）常（chang）敏（min）感（gan），要（yao）对（dui）形（xing）形（xing）色（se）色（se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音（yin）容（rong）笑（xiao）貌（mao）、举（ju）止（zhi）动（dong）念（nian），抓（zhua）得（de）又（you）牢（lao）又（you）准（zhun）；还（hai）要（yao）对（dui）这（zh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，最（zui）磅（bang）礴（bo）和（he）最（zui）细（xi）微（wei）的（de），有（you）形（xing）和（he）无（wu）形（xing）的（de），运（yun）动（dong）和（he）静（jing）止（zhi）的（de），清（qing）晰（xi）繁（fan）杂（za）和（he）朦（meng）胧（long）一（yi）团（tuan）的（de），都（du）能（neng）准（zhun）确（que）地（di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。笔（bi）头（tou）有（you）如（ru）湘（xiang）绣（xiu）艺（yi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针（zhen）尖（jian），布（bu）局（ju）有（you）如（ru）拿（na）破（po）仑（lun）摆（bai）阵（zhen）；手（shou）中（zhong）仿（fang）佛（fu）真（zhen）有（you）魔（mo）法（fa），把（ba）所（suo）有（you）无（wu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勾（gou）勒（le）得（de）活（huo）灵（ling）活（huo）现（xian）。还（hai）要（yao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灵（ling）敏（min）、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饱（bao）满（man）、境（jing）界（jie）丰（feng）富（fu）。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是（shi）个（ge）小（xiao）舞（wu）台（tai），社（she）会（hui）舞（wu）台（tai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模（mo）型（xing），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经（jing）过（guo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的（de）浓（nong）缩（su），都（du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里（li）重（zhong）演（yan），而（e）且（qie）它（ta）还（hai）要（yao）不（bu）断（duan）变（bian）幻（huan）人（ren）物（wu）、场（chang）景（jing）、气（qi）氛（fen）和（he）情（qing）趣（qu）。作（zuo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能（neng）力（li）最（zui）高（gao）表（biao）现（xian）为（wei），在（zai）这（zhe）之（zhi）上（shang），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出（chu）崭（zhan）新（xin）的（de）、富（fu）有（you）典（dian）型（xing）意（yi）义（yi）和（he）审（shen）美（mei）价（jia）值（zhi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物（wu）。 我（wo）具（ju）备（bei）这（zhe）其（qi）中（zhong）多（duo）少（shao）素（su）质（zhi）?缺（que）多（duo）少（shao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，知（zhi）道（dao）也（ye）没（mei）用（yong）。先（xian）天（tian）匮（kui）乏（fa），后（hou）天（tian）无（wu）补（bu）。然（ran）而（e）在（za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中（zhong），短（duan）处（chu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变（bian）化（hua）为（wei）长（chang）处（chu），缺（que）陷（xian）是（shi）造（zao）成（cheng）某（mou）种（zhong）风（feng）格（ge）的（de）必（bi）备（bei）条（tiao）件（jian）。左（zuo）手（shou）书（shu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字（zi），患（huan）眼（yan）疾（ji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，哑（ya）嗓（sang）子（zi）的（de）歌（ge）手（shou）所（suo）唱（chang）的（de）沙（sha）哑（ya）而（e）迷（mi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歌（ge），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残（can）月（yue）如（ru）弓（gong）的（de）美（mei）色（se）不（bu）能（neng）为（wei）满（man）月（yue）所（suo）替（ti）代（dai）。不（bu）少（shao）缺（que）乏（fa）鸿（hong）篇（pian）巨（ju）制（zhi）结（jie）构（gou）能（neng）力（li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，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机（ji）巧（qiao）精（jing）致（zhi）的（de）短（duan）篇（pian）大（da）师（shi）。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条（tiao）件（jian）齐（qi）全（quan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，却（que）有（you）各（ge）具（ju）优（you）长（chang）的（d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。作（zuo）家（jia）还（hai）要（yao）有（you）种（zhong）能（neng）耐（nai），即（ji）认（ren）识（sh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，扬（yang）长（chang）避（bi）短（duan），发（fa）挥（hui）优（you）势（shi），使（sh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气（qi）质（zhi）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的（de）特（te）色（se），在（zai）成（cheng）就（jiu）了（l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的（de）同（tong）时（shi），也（ye）成（cheng）就（jiu）了（le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。 认（ren）识（sh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并（bing）不（bu）比（bi）认（ren）识（shi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容（rong）易（yi）。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把（ba）世（shi）人（ren）看（kan）得（de）一（yi）清（qing）二（e）楚（chu），对（du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往（wang）往（wang）糊（hu）糊（hu）涂（tu）涂（tu），并（bing）不（bu）清（qing）醒（xing）。我（wo）写（xie）了（le）各（ge）种（zhong）各（ge）样（yang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，至（zhi）今（jin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哪（na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是（shi）属（shu）于（yu）我（w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。有（you）的（de）偏（pian）于（yu）哲（zhe）理（li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侧（ce）重（zhong）抒（shu）情（qing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伤（shang）感（gan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戏（xi）谑（xue），我（wo）竟（jing）觉（jue）得（de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——伤（shang）感（gan）才（cai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气（qi）质（zhi）?快（kuai）乐（le）才（cai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化（hua）身（shen）?我（wo）是（shi）深（shen）思（si）还（hai）是（shi）即（ji）兴（xing）的（de）?我（wo）怎（zen）么（me）忽（hu）而（e）古（gu）代（dai）忽（hu）而（e）现（xian）代（dai）?忽（hu）而（e）异（yi）国（guo）情（qing）调（diao）忽（hu）而（e）乡（xiang）土（tu）风（feng）味（wei）?我（wo）好（hao）比（bi）瞎（xia）子（zi）摸（mo）象（xiang），这（zhe）一（yi）下（xia）摸（mo）到（dao）坚（jian）实（shi）粗（cu）壮（zhuang）的（de）腿（tui），另（ling）一（yi）下（xia）摸（mo）到（dao）又（you）大（da）又（you）软（ruan）的（de）耳（e）朵（duo），再（zai）一（yi）下（xia）摸（mo）到（dao）无（wu）比（bi）锋（feng）利（li）的（de）牙（ya）。哪（na）个（ge）都（du）像（xiang）我（wo），哪（na）个（ge）又（you）都（du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。有（you）人（ren）问（wen）我（wo）风（feng）格（ge），我（wo）笑（xiao）着（zhe）说（shuo），这（zhe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关（guan）心（xin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。我（wo）全（quan）力（li）要（yao）做（zuo）的（de），是（shi）把（ba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奉（feng）献（xian）给（ji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。风（feng）格（ge）不（bu）仅（jin）仅（jin）是（shi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的（de）外（wai）貌（mao），它（ta）是（shi）复（fu）杂（za）又（you）和（he）谐（xie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整（zheng）体（ti）。它（ta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人（ren），清（qing）清（qing）楚（chu）楚（chu）、实（shi）实（shi）在（zai）在（zai）地（di）存（cun）在（zai），又（you）难（nan）以（yi）明（ming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白（bai）说（shuo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。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在（zai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中（zhong）除（chu）去（qu）描（miao）写（xie）的（de）许（xu）许（xu）多（duo）多（duo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，就（jiu）是（shi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。风（feng）格（ge）是（shi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气（qi）质（zhi），是（shi）活（huo）脱（tuo）脱（tuo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气（qi）息（xi），是（shi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到（dao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独（du）个（ge）的（de）灵（ling）魂（hun）及（ji）其（qi）特（te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美（mei）。 于（yu）是（shi），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就（jiu）把（ba）他（ta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化（hua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本（ben）本（ben）书（shu）。到（dao）了（le）他（ta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完（wan）结（jie）那（na）天（tian），他（ta）所（suo）写（xie）的（de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跳（tiao）动（dong）着（zhe）心（xin）、流（liu）动（dong）着（zhe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、燃（ran）烧（shao）着（zhe）爱（ai）情（qing）和（he）散（san）发（fa）着（zhe）他（ta）独（du）特（te）气（qi）质（zhi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，仍（reng）像（xiang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本（ben）人（ren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留（liu）在（zai）世（shi）上（shang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留（liu）下（xia）的（de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，不（bu）是（shi）他（ta）真（zhen）切（qie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到（dao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，不（bu）是（shi）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而（e）是（shi）仿（fang）造（zao），那（n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要（yao）为（wei）后（hou）世（shi）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现（xian）世（shi）所（suo）废（fei）弃（qi）了（le）。 作（zuo）家（jia）要（yao）肯（ken）把（ba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交（jiao）给（ji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。写（xie）的（d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想（xiang）的（de），不（bu）怕（pa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将（jiang）来（lai）可（ke）能（neng）反（fan）对（du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。拿（na）起（qi）笔（b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情（qing）有（you）如（ru）虔（qian）诚（cheng）的（de）圣（sheng）徒（tu），圣（sheng）洁（jie）又（you）坦（tan）率（lu）。思（si）想（xiang）的（de）法（fa）则（ze）是（shi）纯（chun）正（zheng），内（nei）容（rong）的（de）法（fa）则（ze）是（shi）真（zhen）实（shi），艺（yi）术（shu）的（de）法（fa）则（ze）是（shi）美（mei）。不（bu）以（yi）文（wen）章（zhang）完（wan）善（sha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，宁（ning）愿（yuan）否（fou）定（ding）和（he）推（tui）翻（fa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而（e）完（wan）善（shan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。作（zuo）家（jia）批（pi）判（pan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勇（yong）气（qi），批（pi）判（pa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更（geng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勇（yong）气（qi）。读（du）者（zhe）希（xi）望（wang）在（zai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中（zhong）看（kan）到（dao）真（zhen）实（shi）却（que）不（bu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完（wan）美（mei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物（wu），也（ye）愿（yuan）意（yi）看（kan）到（dao）真（zhen）切（qie）却（que）可（ke）能（neng）是（shi）自（zi）相（xiang）矛（mao）盾（dun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。在（zai）舍（she）弃（q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之（zhi）后（hou），文（wen）学（xue）便（bian）油（you）然（ran）诞（dan）生（sheng），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太（tai）阳（yang）燃（ran）烧（sha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时（shi）才（cai）放（fang）出（chu）光（guang）明（ming）。 如（ru）果（guo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把（ba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化（hua）为（wei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，作（zuo）品（pin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署（shu）名（ming），便（bian）像（xiang）身（shen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肚（du）脐（qi）儿（e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，可（ke）有（you）可（ke）无（wu），完（wan）全（quan）没（mei）用（yong），只（zhi）不（bu）过（guo）在（zai）习（xi）惯（guan）中（zhong），没（mei）有（you）这（zhe）姓（xing）名（ming）不（bu）算（suan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齐（qi）全（quan）的（de）整（zheng）体（ti）罢（ba）了（le）——这（zhe）是（shi）句（ju）笑（xiao）话（hua）。我（wo）是（shi）说（shuo），作（zuo）家（jia）不（bu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在（za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之（zhi）外（wai）再（zai）享（xiang）有（you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了（le）。这（zhe）便（bian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! 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 ——《冯（feng）骥（ji）才（cai）·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当（dang）代（dai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选（xuan）集（ji）丛（cong）书（shu）》序（xu） 一（yi）个（g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选（xuan）择（ze）结（jie）集（ji）或（huo）选（xuan）集（ji）的（de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重（zhong）印（yi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，无（wu）非（fei）是（shi）想（xiang）使（shi）它（ta）保（bao）留（liu）得（de）长（chang）久（jiu）。这（zhe）是（shi）种（zhong）再（zai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，但（dan）再（zai）生（sheng）不（bu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长（chang）命（ming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发（fa）表（biao）时（shi）受（shou）到（dao）冷（leng）遇（yu），这（zhe）一（yi）次（ci）依（yi）然（ran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唤（huan）起（qi）注（zhu）视（shi），反（fan）而（e）落（luo）得（de）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的（de）淘（tao）汰（tai）。于（y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力（li）问（wen）题（ti）。这（zhe）对（dui）于（yu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，都（du）像（xiang）对（dui）待（dai）本（ben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，不（bu）能（neng）避（bi）免（mian）也（ye）不（bu）能（neng）超（chao）脱（tuo）。 作（zuo）品（pin）问（wen）世（shi）后（hou），社（she）会（hui）的（de）反（fan）应（ying）真（zhen）是（shi）不（bu）可（ke）预（yu）料（liao）。我（wo）忽（hu）然（ran）想（xiang）起（qi）在（zai）科（ke）罗（luo）拉（la）多（duo）大（da）峡（xia）谷（gu）往（wang）那（na）深（shen）不（bu）可（ke）测（ce）的（de）谷（gu）底（di）丢（diu）石（shi）块（kuai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景（jing）——有（you）时（shi）挺（ting）大（da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石（shi）头（tou）扔（reng）下（xia）去（qu），期（qi）待（dai）着（zhe）悦（yue）耳（e）的（de）回（hui）响（xiang），往（wang）往（wang）却（que）听（ting）不（bu）到（dao）半（ban）点（dian）动（dong）静（jing），仿（fang）佛（fu）扔（reng）进（jin）弥（mi）漫（man）在（zai）深（shen）谷（gu）的（de）浓（nong）雾（wu）里（li）；有（you）时（shi）小（xiao）小（xiao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石（shi）片（pian）丢（diu）下（xia）去（qu），不（bu）知（zhi）碰（peng）到（dao）或（huo）惹（re）到（dao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砰（peng）砰（peng）哐（kuang）哐（kuang），连（lian）锁（suo）地（di）引（yin）发（fa），愈（yu）来（lai）愈（yu）大（da），终（zhong）于（yu）扩（kuo）展（zhan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派（pa）激（ji）越（yue）的（de）轰（hong）鸣（ming）。读（du）者（zhe）的（de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要（yao）比（bi）大（da）峡（xia）谷（gu）浩（hao）繁（fan）深（shen）广（guang），而（e）且（qie）它（ta）看（kan）不（bu）见（jian），它（ta）变（bian）幻（huan）无（wu）穷（qiong），它（ta）充（chong）满（man）激（ji）情（qing）又（you）冷（leng）酷（ku）无（wu）情（qing）。 你（ni）有（you）时（shi）确（que）实（shi）抓（zhua）住（zhu）了（le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。你（ni）一（yi）呼（hu）喊（han），就（jiu）得（de）到（dao）一（yi）片（pian）震（zhen）耳（e）欲（yu）聋（long）的（de）应（ying）答（da）。你（ni）自（zi）以（yi）为（wei）赢（ying）得（de）了（l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，过（guo）后（hou）……却（que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不（bu）觉（jue）、无（wu）缘（yuan）无（wu）故（gu）地（di）被（bei）淡（dan）漠（mo）了（le）。那（na）些（xie）曾（zeng）经（jing）无（wu）数（shu）直（zhi）对（dui）你（ni）的（de）烁（shuo）烁（shuo）发（fa）亮（liang）的（de）眼（yan）睛（jing），掉（diao）转（zhuan）过（guo）去（qu），化（hua）成（cheng）千（qian）篇（pian）一（yi）律（lu）碑（bei）石（shi）般（ban）冷（leng）冰（bing）冰（bing）的（de）后（hou）背（bei）。你（ni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像（xiang）被（bei）封（feng）禁（jin）了（le），没（mei）人（ren）再（zai）肯（ken）打（da）开（kai）它（ta）瞧（qiao）上（shang）一（yi）眼（yan）。然（ran）而（e），有（you）时（shi）你（ni）只（zhi）不（bu）过（guo）从（cong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深（shen）处（chu）生（sheng）发（fa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不（bu）吐（tu）不（bu）快（kuai）的（de）渴（ke）望（wang），借（jie）助（zhu）抖（dou）颤（chan）的（de）笔（bi）尖（jian）诉（su）说（shuo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一（yi）时（shi）并（bing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雪（xue）片（pian）似（si）飞（fe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灼（zhuo）热（re）的（de）信（xin），可（ke）是（shi）日（ri）久（jiu）天（tian）长（chang），不（bu）知（zhi）从（cong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地（di）方（fang），或（huo）近（jin）在（zai）身（shen）旁（pang）或（huo）远（yuan）在（zai）天（tian）边（bian），一（yi）个（ge）陌（mo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忽（hu）然（ran）把（ba）他（ta）深（shen）深（shen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动（dong）写（xie）给（ji）你（ni），他（ta）把（ba）你（ni）当（dang）作（zuo）这（zhe）世（shi）上（shang）唯（wei）一（yi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倾（qing）吐（tu）衷（zhong）肠（chang）的（de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。哦（o），你（ni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还（hai）活（huo）着（zhe）! 也（ye）许（xu）向（xiang）你（ni）倾（qing）诉（su）衷（zhong）肠（chang）的（de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这（zhe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、两（liang）个（ge），到（dao）此（ci）为（wei）止（zhi）。也（ye）许（xu）就（jiu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断（duan）断（duan）续（xu）续（xu）延（yan）绵（mian）下（xia）去（qu），你（ni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也（ye）就（jiu）如（ru）此（ci）不（bu）可（ke）知（zhi）地（di）蔓（man）延（yan）。更（geng）多（duo）被（bei）感（gan）动（dong）的（de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未（wei）必（bi）为（wei）你（ni）所（suo）知（zhi），在（zai）这（zhe）茫（mang）茫（mang）的（de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里（li），你（ni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你（ni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的（d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何（he）时（shi）何（he）地（di）结（jie）束（shu）的（de）? 一（yi）部（bu）当（dang）时（shi）没（mei）引（yin）起（qi）注（zhu）意（yi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，过（guo）后（hou）大（da）多（duo）不（bu）会（hui）再（zai）惹（re）起（qi）炽（chi）烈（lie）的（de）兴（xing）趣（qu）；一（yi）部（bu）轰（hong）动（dong）一（yi）时（shi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，过（guo）后（hou）可（ke）能（neng）只（zhi）作（zuo）为（wei）某（mou）种（zhong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现（xian）象（xiang）留（liu）在（za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史（shi）上（shang）。今（jin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少（shao）男（nan）少（shao）女（nu）不（bu）会（hui）再（zai）为（wei）《少（shao）年（nian）维（wei）特（te）之（zhi）烦（fan）恼（nao）》而（e）殉（xun）情（qing），也（ye）不（bu）会（hui）唱（chang）答（da）“窈（yao）窕（tiao）淑（shu）女（nu），君（jun）子（zi）好（hao）逑（qiu）”来（lai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爱（ai）恋（lian）。历（li）史（shi）上（shang）有（you）几（ji）部（bu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能（neng）像（xiang）秦（qin）始（shi）皇（huang）墓（mu）前（qian）的（de）兵（bing）马（ma）俑（yong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两（liang）千（qian）年（nian）后（hou）才（cai）闪（shan）耀（yao）光（guang）华（hua）?有（you）人（ren）说（shuo），愈（yu）有（you）社（she）会（hui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愈（yu）短（duan）暂（zan），因（yin）为（wei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总（zong）是（shi）关（guan）心（xi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所（suo）处（chu）时（shi）代（dai）的（de）社（she）会（hui）现（xian）实（shi）。但（dan）倘（tang）若（ruo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社（she）会（hui）性（xing），也（ye）就（jiu）失（shi）去（qu）当（dang）代（dai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。不（bu）必（bi）为（wei）此（ci）苦（ku）恼（nao）吧（ba）!对（dui）于（yu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，无（wu）论（lun）喧（xuan）闹（nao）一（yi）时（shi）还（hai）是（shi）长（chang）久（jiu）经（jing）响（xiang）的（de），都（du）是（shi）富（fu）于（yu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。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包（bao）括（kuo）正（zheng）在（zai）活（huo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、依（yi）然（ran）活（huo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和（he）曾（zeng）经（jing）活（huo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。 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真（zhen）实（shi）。只（zhi）要（yao）真（zhen）实（shi），不（bu）被（bei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、不（bu）被（bei）注（zhu）目（mu）、不（bu）被（bei）宠（chong）爱（ai），都（du）不（bu）必（bi）自（zi）怨（yuan）自（zi）悔（hui）和（he）自（zi）暴（bao）自（zi）弃（qi）。只（zhi）要（yao）真（zhen）实（shi）地（di）爱（ai）了（le）、恨（hen）了（le）、写（xie）了（le）、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了（le），就（jiu）是（shi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和（h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最（zui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收（shou）获（huo）。我（wo）不（bu）相（xiang）信（xin）有（you）所（suo）谓（wei）永（yong）恒（heng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，这（zhe）可（ke）能（neng）是（shi）对（dui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投（tou）机（ji）、劣（lie）质（zhi）、浮（fu）浅（qian）和（he）虚（xu）伪（wei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警（jing）告（gao），或（huo）是（shi）对（dui）执（zhi）着（zhe）地（di）忠（zhong）实（sh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“伟（wei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鼓（gu）励（li）”。长（cha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也（ye）有（you）限（xian）度（du），迟（chi）早（zao）会（hui）被（bei）衍（yan）变（bian）不（bu）已（yi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类（lei）所（suo）淡（dan）忘（wang），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史（shi）迹（ji）。作（zuo）品（pin）的（de）寂（ji）寞（mo），是（shi）包（bao）括（kuo）在（za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巨（ju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寂（ji）寞（mo）事（shi）业（ye）之（zhi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。 本（ben）书（shu）收（shou）集（ji）的（de）中（zhong）短（duan）篇（pian）小（xiao）说（shuo）与（yu）散（san）文（wen），都（d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在（zai）所（suo）谓（wei）“新（xin）时（shi）期（qi）十（shi）年（nian）”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。有（you）的（de）发（fa）表（biao）后（hou）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热（re）门（men）货（huo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至（zhi）今（jin）被（bei）冷（leng）淡（dan）着（zhe）。哪（na）种（zhong）更（geng）好（hao）?我（wo）说（shuo）不（bu）好（hao），只（zhi）敢（gan）说（shuo）它（ta）们（men）全（quan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深（shen）刻（ke）的（de）冲（chong）动（dong）时（shi）真（zhen）切（qie）的（de）记（ji）录（lu）。 写（xie）到（dao）这（zhe）里（li），才（cai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写（xie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篇（pian）非（fei）常（chang）规（gui）的（de）序（xu）言（yan），赶（gan）紧（jin）停（ting）笔（bi），以（yi）免（mian）一（yi）误（wu）再（zai）误（wu）。 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忽（hu）至（zhi） 凌（ling）晨（chen）时（shi）分（fen）被（be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莫（mo）名（ming）的（de）不（bu）安（an）扰（rao）醒（xing），这（zhe）不（bu）安（an）可（ke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焦（jiao）虑（lu）与（yu）担（dan）心（xin），而（e）是（shi）有（you）种（zhong）兴（xing）致（zhi）在（zai）暗（an）暗（an）鼓（gu）动（dong），缘（yuan）何（he）有（you）此（ci）兴（xing）奋（fen）我（wo）并（bing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。随（sui）后（hou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今（jin）天（tian）是（shi）元（yuan）月（yue）元（yuan）日（ri）。这（zhe）一（yi）日（ri）像（xiang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的（de）领（ling）头（tou）羊（yang），带（dai）着（zhe）一（yi）大（da）群（qun）时（shi）光（guang）充（chong）裕（yu）的（de）日（ri）子（zi）找（zhao）我（wo）来（lai）了（le）。 妻（qi）子（zi）还（hai）在（zai）睡（shui）觉（jue），房（fang）间（jian）光（guang）线（xian）不（bu）明（ming）。我（wo）披（pi）衣（yi）去（qu）到（dao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。平（ping）日（ri）随（sui）手（shou）堆（dui）满（man）了（le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的（de）纸（zhi）页（ye）和（he）图（tu）书（shu）在（zai）迷（mi）离（li）的（de）晨（chen）色（se）里（li）充（chong）满（man）了（le）温（wen）暖（nuan）和（he）诗（shi）意（yi）。这（zhe）里（li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安（an）顿（du）灵（ling）魂（hun）的（de）地（di）方（fang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巢（chao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用（yong）树（shu）枝（zhi）搭（da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而（e）是（shi）用（yong）写（xie）满（man）了（le）字（zi）的（de）纸（zhi）和（he）书（shu）码（ma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。我（wo）从（cong）中（zhong）抽（chou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页（ye）素（su）纸（zhi），要（yao）为（wei）今（jin）天（tian）写（xie）些（xie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。待（dai）拿（na）起（qi）笔（bi），坐（zuo）了（le）良（liang）久（jiu），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却（que）一（yi）片（pian）茫（mang）然（ran）。一（yi）时（shi）人（ren）像（xiang）浮（fu）在（zai）无（wu）际（ji）无（wu）涯（ya）的（de）半（ban）空（kong）中（zhong），飘（piao）飘（piao）忽（hu）忽（hu），空（kong）空（kong）荡（dang）荡（dang）。我（wo）便（bian）放（fang）下（xia）笔（bi），知（zhi）道（dao）此（ci）时（shi）我（wo）虽（sui）有（you）情（qing）绪（xu），却（que）无（wu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。 写（xie）作（zuo）是（shi）靠（kao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启（qi）动（dong）的（de）。那（na）么（me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是（sh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它（ta）在（zai）哪（na）里（li），它（ta）怎（zen）么（me）到（dao）来（lai）?不（bu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。似（si）乎（hu）它（ta）想（xiang）来（lai）就（jiu）来（lai），不（bu）请（qing）自（zi）来（lai），但（dan）有（you）时（shi）求（qiu）也（ye）不（bu）来（lai），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很（hen）久（jiu）也（ye）不（bu）露（lu）一（yi）面（mian），好（hao）似（si）远（yuan）在（zai）天（tian）外（wai），冷（leng）漠（mo）又（you）悭（qian）吝（lin）。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的（d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家（jia）心（xin）如（ru）荒（huang）漠（mo），几（ji）近（jin）呆（dai）滞（zhi）。我（wo）起（qi）身（shen）打（da）开（kai）音（yin）乐（le）。我（wo）从（cong）不（bu）在（zai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欲（yu）望（wang）时（shi）还（hai）赖（lai）在（zai）桌（zhuo）前（qian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毫（hao）无（wu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地（di）坐（zuo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里（li），会（hui）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江（jiang）郎（lang）才（cai）尽（jin），那（na）就（jiu）太（tai）可（ke）怕（pa）了（le）。 音（yin）响（xiang）里（li）放（fang）出（chu）的（de）歌（ge）是（shi）前（qian）几（ji）年（nian）从（cong）俄（e）罗（luo）斯（si）带（dai）回（hu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，一（yi）位（wei）当（dang）下（xia）正（zheng）红（hong）的（de）女（nu）歌（ge）手（shou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集（ji）。俄（e）罗（luo）斯（si）最（zui）时（shi）尚（shang）的（de）歌（ge）曲（qu）的（de）骨（gu）子（zi）里（li）也（ye）还（hai）是（shi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固（gu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气（qi）质（zhi），浑（hun）厚（hou）而（e）忧（you）伤（shang）。忧（you）伤（shang）的（de）音（yin）乐（le）最（zui）容（rong）易（yi）进（jin）入（ru）心（xin）底（di），撩（liao）动（dong）起（qi）过（guo）往（wang）的（de）岁（sui）月（yue）积（ji）存（cun）在（zai）那（na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抹（mo）不（bu）去（qu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。很（hen）快（kuai），我（wo）就（jiu）陷（xian）入（ru）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情（qing）绪（xu）里（li）。这（zhe）时（shi），忽（hu）见（jian）画（hua）案（an）那（na）边（bian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金（jin）黄（huang）色（se）的（de）光（guang）。它（ta）很（hen）小（xiao），静（jing）谧（mi），神（shen）秘（mi）；它（ta）是（shi）初（chu）升（sheng）的（de）太（tai）阳（yang）照（zhao）在（zai）对（dui）面（mian）大（da）楼（lou）的（de）玻（bo）璃（li）幕（mu）墙（qiang）反（fan）射（she）下（xia）来（lai），落（luo）在（zai）画（hua）案（an）那（na）边（bian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地（di）方（fang）。此（ci）刻（ke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内（nei）的（de）夜（ye）色（se）还（hai）未（wei）褪（tui）尽（jin），在（zai）灰（hui）蒙（meng）蒙（meng）、晦（hui）暗（an）的（de）氤（yin）氲（yun）里（li），这（zhe）块（kuai）光（guang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扇（shan）远（yuan）远（yuan）亮（liang）着（zhe）灯（deng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窗（chuang）。也（ye）许（xu）受（shou）到（dao）那（na）忧（you）伤（shang）歌（ge）声（sheng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染（ran），这（zhe）块（kuai）光（guang）使（shi）我（wo）想（xiang）起（qi）四（si）十（shi）年（nian）间（jian）蛰（zhe）居（ju）市（shi）廛（chan）中（zhong）那（na）间（jian）小（xiao）屋（wu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炒（chao）锅（guo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菜（cai）叶（ye）、破（po）烂（lan）的（de）家（jia）什（shi）、混（hun）合（he）在（zai）寒（han）冷（leng）的（de）空（kong）气（qi）中（zhong）烧（shao）煤（mei）的（de）气（qi）味（wei）、妻（qi）子（zi）无（wu）奈（nai）的（de）眼（yan）神（shen）……然（ran）而（e）在（zai）那（na）冰（bing）天（tian）雪（xue）地（di）时（shi）代（dai），唯（wei）有（you）家（jia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灯（deng）光（guang）才（cai）是（shi）最（zui）温（wen）暖（nuan）的（de）。于（yu）是（shi）此（ci）刻（ke）这（zhe）块（kuai）小（xiao）小（xiao）的（de）光（guang）亮（liang）变（bian）得（de）温（wen）情（qing）了（le）。我（wo）不（bu）禁（jin）走（zou）到（dao）画（hua）案（an）前（qian）铺（pu）上（shang）宣（xuan）纸（zhi），拿（na）起（qi）颤（chan）动（dong）的（de）笔（bi）蘸（zhan）着（zhe）黄（huang）色（se）和（he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朱（zhu）红（hong），将（jiang）这（zhe）扇（shan）明（ming）亮（liang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窗（chuang）子（zi）抹（mo）在（zai）纸（zhi）上（shang）。随（sui）即（ji）是（shi）那（na）扰（rao）着（zhe）风（feng）雪（xue）的（de）低（di）矮（ai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屋（wu）。一（yi）大（da）片（pian）被（bei）冷（leng）风（feng）摇（yao）曳（ye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老（lao）槐（huai）树（shu）在（zai）屋（wu）顶（ding）上（shang）空（kong）横（heng）斜（xie）万（wan）状（zhuang），说（shuo）不（bu）清（qing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苍（cang）劲（jin）的（de）枝（zhi）丫（ya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抗（kang）争（zheng）还（hai）是（shi）兀（wu）自（zi）地（di）挣（zheng）扎（zha）。在（zai）通（tong）幅（fu）重（zhong）重（zhong）叠（die）叠（die）黑（hei）影（ying）的（de）对（dui）比（bi）下（xia），我（wo）这（zhe）亮（liang）灯（deng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屋（wu）反（fan）倒（dao）显（xian）得（de）更（geng）加（jia）温（wen）馨（xin）与（yu）安（an）全（quan）。我（wo）说（shuo）过（guo），家（jia）是（shi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上（shang）最（zui）不（bu）必（bi）设（she）防（fang）的（de）地（di）方（fang）。 记（ji）得（de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年（nian），特（te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雪（xue）下（xia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夜（ye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矮（ai）屋（wu）门（men）槛（jian）太（tai）低（di），早（zao）晨（chen）推（tui）不（bu）开（kai）门（men），门（men）外（wai）挡（dang）着（zhe）的（de）积（ji）雪（xue）足（zu）足（zu）有（you）两（liang）尺（chi）厚（hou）。我（wo）从（cong）这（zhe）小（xiao）窗（chuang）户（hu）跳（tiao）出（chu）去（qu），用（yong）木（mu）板（ban）推（tui）开（kai）门（men）外（wai）的（de）雪（xue）才（cai）把（ba）门（men）打（da）开（kai）。当（dang）时（shi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从（cong）家（jia）里（li）走（zou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清（qing）冽（lie）的（de）冻（dong）耳（e）朵（duo）的（de）空（kong）气（qi）里（li），多（duo）么（me）像（xiang）雪（xue）后（hou）从（cong）洞（dong）里（li）钻（zuan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野（ye）兔（tu）……于（y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把（ba）矮（ai）屋（wu）前（qian）大（da）块（kuai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落（luo）墨（mo）的（de）纸（zhi）当（dang）作（zuo）白（bai）雪（xue）。我（wo）用（yong）淡（dan）淡（dan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渲（xuan）染（ran）地（di）上（shang）厚（hou）厚（hou）而（e）柔（rou）软（ruan）的（de）白（bai）雪（xue）时（shi），还（hai）得（de）记（ji）起（qi）那（na）时（shi）常（chang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盼（pan）望（wang）——有（you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来（lai）串（chuan）门（men）和（he）敲（qiao）门（men）。支（zhi）撑（cheng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走（zou）过（guo）困（kun）境（jing）与（yu）苦（ku）难（nan）的（de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人（ren）间（jian）种（zhong）种（zhong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与（yu）义（yi）吗（ma）?我（wo）便（bian）用（yong）笔（bi）在（zai）雪（xue）地（di）上（shang）点（dian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串（chuan）深（shen）深（shen）的（de）脚（jiao）窝（wo）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通（tong）进（jin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屋（wu）。这（zhe）小（xiao）屋（wu）的（de）灯（deng）光（guang）顿（du）时（shi）更（geng）亮（liang），黄（huang）色（se）的（de）光（guang）影（ying）还（hai）透（tou）射（she）到（dao）窗（chuang）外（wai）的（de）雪（xue）地（di）上（shang）。 没（mei）想（xiang）到（dao），就（jiu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一（yi）幅（fu）画（hua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了（le）。温（wen）情（qing）又（you）伤（shang）感（gan），孤（gu）寂（ji）又（you）温（wen）馨（xin）。画（hua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心（xin）底（di）的（de）景（jing）象（xiang）。我（wo）写（xie）过（guo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一（yi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：“人（ren）为（wei）了（le）看（kan）见（jia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才（cai）画（hua）画（hua）。”而（e）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多（duo）半（ban）是（shi）它（ta）们（me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冒（mao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。这（zh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长（chang）久（jiu）的（de）日（ri）积（ji）月（yue）累（lei），等（deng）待（dai）着（zhe）有（you）朝（chao）一（yi）日（ri）的（de）升（sheng）华（hua）；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冬（dong）日（ri）大（da）地（di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万（wan）物（wu），等（deng）待（dai）着（zhe）春（chun）风（feng）吹（chui）来（lai），一（yi）切（qie）复（fu）活（huo）；又（you）如（ru）高（gao）高（gao）一（yi）堆（dui）干（gan）枝（zhi）干（gan）柴（chai），等（deng）待（dai）着（zhe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飞（fei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火（huo）种（zhong）。这（zhe）意（yi）外（wai）出（chu）现（xian）的（de）火（huo）种（zhong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。 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带（dai）来（lai）突（tu）然（ran）之（zhi）间（jian）的（de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、突（tu）破（po）、超（chao）越（yue）与（yu）升（sheng）腾（teng）。它（ta）是（shi）上（shang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赐（ci）予（yu），是（shi）上（shang）天（tian）对（dui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之（zhi）吻（wen），是（shi）对（dui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的（de）发（fa）端（duan）与（yu）启（qi）动（dong）。那（na）么（me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只（zhi）有（you）束（shu）手（shou）等（deng）待（dai）它（ta）吗（ma）?当（dang）然（ran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。正（zheng）如（ru）无（wu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爱（ai）总（zong）是（shi）属（shu）于（yu）对（dui）它（ta）苦（ku）苦（ku）的（de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者（zhe）的（de）。在（zai）你（ni）找（zhao）它（ta）时（shi），它（ta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也（ye）在（zai）找（zhao）你（ni）。当（dang）然（ran）它（ta）不（bu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在（zai）你（ni）规（gui）定（ding）的（de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和（he）地（di）点（dian）到（dao）来（lai）。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我（wo）在（zai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原（yuan）本（ben）是（shi）想（xiang）写（xie）点（dian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来（lai），可（ke）是（shi）谁（shui）料（liao）它（ta）竟（jing）然（ran）化（hua）作（zuo）一（yi）块（kuai）灵（ling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光（guang）降（jiang）临（lin）到（dao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案（an）上（shang）?它（ta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进（jin）入（ru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钢（gang）笔（bi），却（que）钻（zuan）进（jin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毛（mao）笔（bi）。 记（ji）得（de）前（qian）些（xie）年（nian）访（fang）问（wen）挪（nuo）威（wei）时（shi），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作（zuo）协（xie）请（qing）我（wo）写（xie）一（yi）幅（fu）字（zi）赠（zeng）送（song）给（ji）挪（nuo）威（wei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协（xie）会（hui）。我（wo）只（zhi）写（xie）了（le）两（liang）个（ge）字（zi）：笔（bi）顺（shun）。挪（nuo）威（wei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不（bu）明（ming）其（qi）意（yi）。我（wo）解（jie）释（shi）道（dao）：“这（zhe）是（shi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古（gu）代（da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间（jian）相（xiang）互（hu）的（de）祝（zhu）词（ci）。笔（bi）顺（shun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思（si）路（lu）顺（shun）畅（chang），没（mei）有（you）障（zhang）碍（ai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思（si）。”对（dui）方（fang）想（xiang）了（le）想（xiang），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头（tou），似（si）乎（hu）还（hai）没（mei）弄（nong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我（wo）写（xie）这（zhe）两（liang）个（ge）字（zi）的（de）含（han）义（yi）。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和（he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真（zhen）是（shi）很（hen）深（shen），对（dui）外（wai）交（jiao）流（liu）时（shi）首（shou）先（xian）要（yao）把（ba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解（jie）释（shi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。我（wo）又（you）换（huan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说（shuo）法（fa）解（jie）释（shi）道（dao）：“就（jiu）是（shi）祝（zhu）你（ni）们（men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时（shi）常（chang）常（chang）有（you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。”他（ta）听（ting）了（le）马（ma）上（shang）咧（lie）开（kai）嘴（zui），很（hen）高（gao）兴（xing）地（di）谢（xie）谢（xie）我（wo），也（ye）祝（zhu）我（wo）常（chang）有（you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。看（kan）来（lai）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对（dui）于（yu）全（quan）球（qiu）的（d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家（jia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“救（jiu）世（shi）主（zhu）”了（le）。 新（xin）年（nian）初（chu）至（zhi），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即（ji）降（jiang）临（lin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画（hua）室（shi），这（zhe）于（yu）我（wo）可（ke）是（shi）个（ge）好（hao）兆（zhao）头（tou）。当（dang）然（ran）我（wo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，只（zhi）要（yao）我（wo）守（shou）住（zhu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信（xin）仰（yang）与（yu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及（ji）其（qi）所（suo）爱（ai），灵（ling）感（gan）会（hui）不（bu）时（shi）来（lai）吻（wen）一（yi）吻（wen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脑（nao）门（men）。 绘（hui）画（hua）是（sh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梦（meng） 我（wo）曾（zeng）经（jing）使（shi）用（yong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题（ti）目（mu）做（zuo）过（guo）一（yi）次（ci）演（yan）讲（jiang），是（shi）在（zai）美（mei）国（guo）旧（jiu）金（jin）山（shan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展（zhan）期（qi）间（jian）。我（wo）相（xiang）信（xin）那（na）一（yi）次（ci）大（da）多（duo）数（shu）人（ren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弄（nong）懂（dong）我（wo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题（ti）目（mu）里（li）边（bian）非（fei）常（chang）特（te）殊（shu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涵（han）。因（yin）为（wei）多（duo）数（shu）听（ting）众（zhong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单（dan）纯（chun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有（you）兴（xing）趣（qu），抑（yi）或（huo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，只（zhi）有（you）极（ji）少（shao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是（shi）专（zhuan）业（ye）人（ren）士（shi）。 我（wo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话（hua）题（ti）的（de）题（ti）目（mu）听（ting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美（mei），但（dan）内（nei）容（rong）却（que）很（hen）专（zhuan）业（ye），范（fan）围（wei）又（you）很（hen）偏（pian）狭（xia）。它（ta）置（zhi）身（shen）在（za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与（yu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两（liang）个（ge）专（zhuan）业（ye）之（zhi）间（jian），既（ji）非（fe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中（zhong）心（xin），又（you）非（fe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腹（fu）地（di）。我（wo）身（shen）在（zai）两（liang）个（ge）巨（ju）大（da）高（gao）原（yuan）中（zhong）间（jian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深（shen）邃（sui）的（de）峡（xia）谷（gu）里（li）。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高（gao）原（yuan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无（wu）法（fa）理（li）解（jie）我（wo）独（du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。但（dan）我（wo）偏（pian）偏（pian）时（shi）常（chang）在（zai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空（kong）间（jian）里（li）自（zi）由（you）自（zi）在（zai）地（di）游（you）弋（yi）；我（wo）很（hen）孤（gu）独（du），也（ye）满（man）足（zu）。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，我（wo）就（jiu）来（lai）挖（wa）掘（jue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空（kong）间（jian）中（zhong）深（shen）藏（cang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义（yi）。 我（wo）之（zhi）所（suo）以（yi）说（shuo）“绘（hui）画（hua）是（sh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梦（meng）”，却（que）不（bu）说（shuo）“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是（sh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梦（meng）”，正（zheng）表（biao）示（shi）我（wo）是（shi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立（li）场（chang）上（shang）来（lai）谈（tan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。一（yi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，我（wo）是（shi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(古（gu）代（dai）称（chen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)的（de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观（guan）。 一（yi） 文（wen）人（ren）在（za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时（shi），使（shi）用（yong）单（dan）一（yi）的（de）黑（hei）墨（mo）水（shui），没（mei）有（you）色（se）彩（cai）。色（se）彩（cai）都（du）包（bao）含（han）在（zai）字（zi）里（li）行（xing）间（jian）；而（e）且（qie），他（ta）们（men）是（shi）通（tong）过（guo）抽（chou）象（xiang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符（fu）号（hao）来（lai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与（yu）形（xing）象（xiang）。这（zhe）时（shi），文（wen）字（zi）的（de）使（shi）命（ming）是（shi）千（qian）方（fang）百（bai）计（ji）唤（huan）起（qi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形（xing）象（xiang）的（de）联（lian）想（xiang），唤（huan）起（qi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感（gan），设（she）法（fa）叫（jiao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“看（kan）见（jian）”作（zuo）家（jia）所（suo）描（miao）述（shu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，也（y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契（qi）诃（he）夫（fu）所（suo）说（shuo）的（de）“文（wen）学（xu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要（yao）立（li）即（ji）生（sheng）出（chu）形（xing）象（xiang）”。但（dan）是（shi）这（zhe）是（shi）件（jian）很（hen）难（nan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。怎（zen）么（me）才（cai）能（neng）唤（huan）起（qi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?这（zh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大（da）题（ti）目（mu），我（wo）会（hui）另（ling）写（xie）一（yi）篇（pian）大（da）文（wen）章（zhang），来（lai）描（miao）述（shu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的（de）可（ke）视（shi）性（xing）。而（e）此（ci）时（shi）此（ci）刻（ke），另（ling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令（ling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十（shi）分（fen）地（di）向（xiang）往（wang）和（he）崇（chong）尚（shang）——这（zh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。 所（suo）以（yi）我（wo）说（shuo），人（ren）为（wei）了（le）看（kan）见（jian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才（cai）画（hua）画（hua）。 我（wo）相（xiang）信（xin）古（gu）代（da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大（da）都（du）为（wei）此（ci）才（cai）拿（na）起（qi）画（hua）笔（bi）的（de）。 但（dan）是（shi），一（yi）旦（dan）拿（na）起（qi）笔（bi）来（lai），西（xi）方（fang）与（yu）东（dong）方（fang）却（que）大（da）不（bu）相（xiang）同（tong）。 对（dui）于（yu）西（xi）方（fang）人（ren）来（lai）说（shuo），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与（yu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的（de）工（gong）具（ju）从（cong）来（la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。他（ta）们（men）用（yong）钢（gang）笔（bi）和（he）墨（mo）水（shu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，用（yong）油（you）画（hua）颜（yan）料（liao）与（yu）棕（zong）毛（mao）笔（bi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西（xi）方（fang）的（de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想（xiang）画（hua）画（hua），他（ta）起（qi）码（ma）先（xian）要（yao）学（xue）会（hui）把（ba）握（wo）工（gong）具（ju）性（xing）能（neng）的（de）技（ji）术（shu）和（he）方（fang）法（fa）。尽（jin）管（guan）普（pu）希（xi）金（jin）、歌（ge）德（de）、萨（sa）克（ke）雷（lei）、雨（yu）果（guo）等（deng）都（du）画（hua）得（de）一（yi）手（shou）好（hao）画（hua），但（dan）毕（bi）竟（jing）是（shi）凤（feng）毛（mao）麟（lin）角（jiao）。在（zai）西（xi）方（fang）人（ren）眼（yan）中（zhong），他（ta）们（men）属（shu）于（yu）跨（kua）专（zhuan）业（ye）的（de）全（quan）才（cai）。 可（ke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古（gu）代（dai）东（dong）方（fang），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与（yu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使（shi）用（yong）的（de）同（tong）样（yang）是（shi）纸（zhi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砚（yan）。对（dui）于（yu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东（dong）方（fang）的（de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，只（zhi）要（yao）桌（zhuo）有（you）块（kuai）纸（zhi），砚（yan）中（zhong）余（yu）墨（mo），便（bian）可（ke）乘（cheng）兴（xing）涂（tu）抹（mo）一（yi）番（fan）。自（zi）从（cong）宋（song）代（dai）的（de）苏（su）轼（shi）、米（mi）芾（fei）、文（wen）同（tong）等（deng）几（ji）位（wei）大（da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挥（hui）手（shou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之（zhi）后（hou），文（wen）人（ren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亦（yi）诗（shi）亦（yi）画（hua）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时（shi）尚（shang）。乃（nai）至（zhi）元（yuan）代（dai），文（wen）人（ren）们（men）在（zai）画（hua）坛（tan）集（ji）体（ti）登（deng）场（chang），幡（fan）然（ran）一（yi）改（gai）唐（tang）宋（song）数（shu）百（bai）年（nian）来（lai）院（yuan）体（ti）派（pa）和（he）纯（chun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面（mian）貌（mao），展（zhan）现（xian）出（chu）前（qian）所（suo）未（wei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、风（feng）光（guang）奇（qi）妙（miao）的（de）、全（quan）新（xin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景（jing）观（guan）。 我（wo）对（dui）明（ming）人（ren）董（dong）其（qi）昌（chang）、莫（mo）是（shi）龙（long）、孙（sun）继（ji）儒（ru）等（deng）关（guan）于（yu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和（he）“南（na）北（bei）宗（zong）”的（de）理（li）论（lun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兴（xing）趣（qu），我（wo）最（zui）关（guan）心（xin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究（jiu）竟（jing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给（j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带（dai）来（lai）了（le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从（cong）表（biao）面（mian）看（kan），可（ke）能（neng）是（shi）令（ling）人（ren）耳（e）目（mu）一（yi）新（xin）的（de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情（qing）趣（qu）、技（ji）术（shu）效（xiao）果（guo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在（zai）院（yuan）体（ti）派（pa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笔（bi）下（xia）绝（jue）对（dui）看（kan）不（bu）到（dao）的（de）将（jiang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大（da）片（pian）大（da）片（pian）写（xie）到（dao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形（xing）式（shi）感（gan）。但（dan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义（yi）绝（jue）不（bu）止（zhi）于（yu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!进（jin）而（e）再（zai）看（kan），可（ke）能（neng）是（sh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手（shou）段（duan）的（de）使（shi）用（yong）。比（bi）如（ru）象（xiang）征（zheng）、比（bi）喻（yu）、夸（kua）张（zhang）、拟（ni）人（ren）。应（ying）该（gai）说（shuo），正（zheng）是（shi）由（you）于（yu）从（cong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那（na）里（li）借（jie）用（yong）了（le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手（shou）段（duan），才（cai）确（que）立（li）了（le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画（hua）高（gao）超（chao）的（de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“神（shen）似（si）”的（de）造（zao）型（xing）原（yuan）则（ze）。但（dan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义（yi）也（ye）不（bu）止（zhi）于（yu）此（ci）! 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义（yi）主（zhu）要（yao）是（shi）两（liang）个（ge）方（fang）面（mian）： 一（yi）是（shi）意（yi）境（jing）的（de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。意（yi）境（jing）这（zhe）两（liang）个（ge）字（zi）非（fei）常（chang）值（zhi）得（de）琢（zhuo）磨（mo）。依（yi）我（wo）看（kan），境（jing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所（suo）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的（de）可（ke）视（shi）的（de）空（kong）间（jian），意（yi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深（shen）刻（ke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味（wei），也（y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性（xing）。意（yi）境（jing）——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把（ba）深（shen）邃（sui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味（wei），放（fang）到（dao）可（ke）视（shi）的（de）空（kong）间（jian）中（zhong）去（qu）。意（yi）境（jing）二（e）字（zi），正（zheng）是（shi）对（du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与（yu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相（xiang）融（rong）合（he）的（de）高（gao）度（du）概（gai）括（kuo）。应（ying）该（gai）说（shuo），正（zheng）是（shi）由（you）于（yu）学（xue）养（yang）渊（yuan）深（shen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进（jin）入（ru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，才（cai）为（we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带（dai）去（qu）千（qian）般（ban）意（yi）味（wei）和（he）万（wan）种（zhong）情（qing）怀（huai）。 二（e）是（shi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的（de）再（zai）现（xian）。由（you）于（yu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介（jie）入（ru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，自（zi）然（ran）会（hui）对（dui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有（you）了（le）与（yu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的（de）要（yao）求（qiu），就（jiu）是（shi）自（z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表（biao）现（xian）。所（suo）谓（wei）“喜（xi）气（qi）与（yu）兰（lan），怒（nu）气（qi）与（yu）竹（zhu）”，“逸（yi）笔（bi）草（cao）草（cao），不（bu）求（qiu）形（xing）似（si），聊（liao）发（fa）胸（xiong）中（zhong）之（zhi）逸（yi）气（qi）耳（e）”，都（du）表（biao）明（ming）了（le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要（yao）用（yong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直（zhi）接（jie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主（zhu）观（guan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、心（xin）绪（xu）与（yu）性（xing）灵（ling）。于（yu）是（shi）个（ge）性（xing）化（hua）和（h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化（hua）便（bian）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本（ben）质（zhi）。 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功（gong）能（neng）就（jiu）穿（chuan）过（guo）了（le）视（shi）觉（jue）享（xiang）受（shou）的（de）层（ceng）面（mian），而（e）进（jin）入（ru）丰（feng）富（fu）与（yu）敏（min）感（ga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。 如（ru）果（guo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将（jiang）马（ma）远（yuan）、夏（xia）圭（gui）、范（fan）宽（kuan）、许（xu）道（dao）宁（ning）、郭（guo）熙（xi）、刘（liu）松（song）年（nian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院（yuan）体（ti）派（pa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起（qi），再（zai）把（ba）徐（xu）渭（wei）、梅（mei）清（qing）、倪（ni）瓒（zan）、金（jin）农（nong）、朱（zhu）耷（da）、石（shi）涛（tao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放（fang）在（zai）一（yi）起（qi），相（xiang）互（hu）对（dui）照（zhao）和（he）比（bi）较（jiao），就（jiu）会（hui）对（du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本（ben）质（zhi）一（yi）目（mu）了（le）然（ran）。前（qian）者（zhe）相（xiang）互（hu）的（de）区（qu）别（bie）是（shi）风（feng）格（ge），后（hou）者（zhe）相（xiang）互（hu）的（de）区（qu）别（bie）是（shi）个（ge）性（xing）；前（qian）者（zhe）是（shi）文（wen）本（ben），后（hou）者（zhe）是（shi）人（ren）本（ben）。 在（zai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史（shi）上（shang），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兴（xing）起（qi）不（bu）久（jiu），便（bian）很（hen）快（kuai）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主（zhu）流（liu）。这（zhe）是（shi）西（xi）方（fang）所（suo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。正（zheng）为（wei）此（ci），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画（hua）最（zui）终（zhong）形（xing）成（cheng）了（le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独（du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体（ti）系（xi）与（yu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体（ti）系（xi）。过（guo）去（qu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常（chang）用（yong）南（na）北（bei）朝（chao）谢（xie）赫（he）的（de）“六（liu）法（fa）论（lun）”来（lai）表（biao）述（shu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特（te）征（zheng），这（zhe）其（qi）实（shi）是（shi）很（hen）荒（huang）谬（miu）的（de）。在（zai）南（na）北（bei）朝（chao）时（shi）期（qi），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画（hua）尚（shang）处（chu）在（zai）雏（chu）形（xing）阶（jie）段（duan）；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成（cheng）熟（shu），是（shi）在（za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主（zhu）流（liu）之（zhi）后（hou）。 因（yin）为（wei），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使（shi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画（hua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化（hua）。 文（wen）人（ren）化（hua）是（shi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本（ben）质（zhi）。 在（za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之（zhi）中（zhong），文（wen）人（ren）化（hua）致（zhi）使（sh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与（yu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结（jie）合（he）；在（za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之（zhi）外（wai），则（ze）是（sh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与（yu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身（shen）份（fen）的（de）合（he）二（e）而（e）一（yi）。 西（xi）方（fang）的（de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，被（bei）看（kan）作（zuo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跨（kua）专（zhuan）业（ye）的（de）全（quan）才（cai）；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“琴（qin）棋（qi）书（shu）画（hua），触（chu）类（lei）旁（pang）通（tong）”，则（ze）是（shi）理（li）所（suo）当（dang）然（ran）的（de）。因（yin）而（e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人（ren）常（chang）把（ba）那（na）种（zhong）技（ji）术（shu）高（gao）而（e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浅（qian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贬（bian）为（wei）画（hua）匠（jiang）。 这（zhe）是（shi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画（hua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很（hen）重（zhong）要（yao）的（de）传（chuan）统（tong）。 然（ran）而（e），这（zhe）个（ge）传（chuan）统（tong）在（zai）近（jin）百（bai）年（nian）却（que）悄（qiao）悄（qiao）地（di）瓦（wa）解（jie）了（le）。其（qi）中（zhong）最（zui）重（zhong）要（yao）的（de）原（yuan）因（yin），是（shi）书（shu）写（xie）工（gong）具（ju）的（de）西（xi）方（fang）化（hua）。我（wo）们（men）用（yong）钢（gang）笔（bi）代（dai）替（ti）了（le）毛（mao）笔（bi）。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一（yi）来（lai），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就（jiu）离（li）开（kai）了（le）原（yuan）先（xian）的（de）纸（zhi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砚（yan）；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与（yu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渐（jian）渐（jian）脱（tuo）离（li），日（ri）子（zi）一（yi）久（jiu）竟（jing）有（you）了（le）天（tian）壤（rang）之（zhi）别（bie）。当（dang）然（ran），从（cong）深（shen）远（yuan）的（de）背（bei）景（jing）上（shang）说（shuo），西（xi）方（fang）的（de）解（jie）析（xi）性（xing）思（si）维（wei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在（zai）代（dai）替（ti）着（zhe）东（dong）方（fang）人（ren）包（bao）容（rong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思（si）维（wei）。西（xi）方（fang）人（ren）明（ming）晰（xi）的（de）社（she）会（hui）分（fen）工（gong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，逐（zhu）渐（jian）更（geng）换（huan）了（le）东（dong）方（fang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兼（jian）容（rong）并（bing）蓄（xu）与（yu）触（chu）类（lei）旁（pang）通（tong）。于（yu）是（shi），近（jin）百（bai）年（nian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坛（tan）景（jing）观（guan）是（sh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撤（che）离（li）。不（bu）管（guan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是（shi）耶（ye）非（fei）耶（ye），但（dan）这（zh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被（bei）人（ren）忽（hu）略（lue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坛（tan）史（shi）实（shi）。这（zhe）个（ge）史（shi）实（shi）使（shi）得（de）近（jin）百（bai）年（nian）的（de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画（hua）非（fe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化（hua）了（le）。 正（zheng）因（yin）为（wei）非（fe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化（hua）的（de）出（chu）现（xian），才（cai）有（you）近（jin）十（shi）年（nian）来（lai）颇（po）为（wei）红（hong）火（huo）的（de）“新（xin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”运（yun）动（dong）。但（dan）新（xin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并（bing）非（fe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重（zhong）新（xin）返（fan）回（hui）画（hua）坛（tan），而（e）是（shi）纯（chun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们（men）对（dui）古（gu）代（da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形（xing）式（shi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向（xiang）往（wang）。 二（e） 我（wo）本（ben）人（ren）属（shu）于（yu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另（ling）类（lei）。 我（wo）在（za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之（zhi）前（qian）画（hua）了（le）十（shi）五（wu）年（nian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工（gong）作（zuo）是（shi）摹（mo）制（zhi）古（gu）画（hua），主（zhu）要（yao）是（shi）摹（mo）制（zhi）宋（song）代（dai）院（yuan）体（ti）派（pa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品（pin）。恰（qia）恰（qia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。 平（ping）山（shan）郁（yu）夫（fu）曾（zeng）一（yi）语（yu）道（dao）出（chu）我（wo）有（you）过（guo）“宋（song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磨（mo）炼（lian）”，这（zhe）说（shuo）明（ming）他（ta）很（hen）有（you）眼（yan）光（guang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里（li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黄（huang）公（gong）望（wang）与（yu）石（shi）涛（tao）的（de）基（ji）因（yin），只（zhi）有（you）郭（guo）熙（xi）与（yu）马（ma）远（yuan）的（de）影（ying）子（zi）。正（zheng）像（xiang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说（shuo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昆（kun）德（de）拉（la）和（he）塞（sai）林（lin）格（ge），只（zhi）有（you）巴（ba）尔（e）扎（zha）克（ke）、屠（tu）格（ge）涅（nie）夫（fu）、蒲（pu）松（song）龄（ling）、冯（feng）梦（meng）龙（long）、鲁（lu）迅（xun），还（hai）间（jian）接（jie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马（ma）尔（e）克（ke）斯（si）。 我（wo）自（zi）二（e）十（shi）世（shi）纪（ji）七（qi）十（shi）年（nian）代（dai）末（mo）与（yu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分（fen）手（shou），走（zou）上（shang）文（wen）坛（tan），成（cheng）为（wei）第（di）一（yi）批（pi）“伤（shang）痕（hen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”作（zuo）家（jia）。在（zai）八（ba）十（shi）年（nian）代（dai），我（wo）几（ji）乎（hu）把（ba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忘（wang）掉（diao）。那（na）时（shi），我（wo）曾（zeng）经（jing）在（zai）《文（wen）艺（yi）报（bao）》上（shang）发（fa）表（biao）过（guo）一（yi）篇（pian）文（wen）章（zhang）叫（jiao）作（zuo）《命（ming）运（yun）的（de）驱（qu）使（shi）》，写（xie）我（wo）如（ru）何（he）受（shou）时（shi）代（dai）责（ze）任（ren）所（suo）迫（po）而（e）从（cong）画（hua）坛（tan）跨（kua）入（ru）文（wen）坛（tan）。但（dan）当（dang）时（shi），人（ren）们（men）都（du）关（guan）心（xin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说（shuo），没（mei）人（ren）关（guan）心（xin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脑（nao）袋（dai）里（li）也（ye）拥（yong）满（man）了（le）那（na）一（yi）代（dai）人（ren）千（qian）奇（qi）百（bai）怪（guai）的（de）命（ming）运（yun）与（yu）形（xing）象（xiang）。就（jiu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，我（wo）无（wu）名（ming）指（zhi）上（shang）那（na）个（ge）常（chang）年（nian）被（bei）画（hua）笔（bi）的（de）笔（bi）杆（gan）磨（mo）出（chu）的（de）硬（ying）茧（jian）也（ye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不（bu）觉（jue）地（di）消（xiao）退（tui）了（le）。 到（dao）了（le）九（jiu）十（shi）年（nian）代（dai）初（chu）期（qi），我（wo）重（zhong）新（xin）思（si）考（kao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下（xia）一（yi）步（bu）的（de）创（chuang）作（zuo）道（dao）路（lu），陷（xian）入（ru）苦（ku）闷（men）。在（zai）又（you）困（kun）惑（huo）又（you）焦（jiao）灼（zhuo）的（de）那（na）一（yi）段（duan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里（li），无（wu）意（yi）中（zhong）拿（na）起（qi）画（hua）笔（bi），只（zhi）想（xiang）回（hui）到（dao）久（jiu）别（bie）的（de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天（tian）地（di）里（li）走（zou）一（yi）走（zou）。忽（hu）然（ran）我（wo）惊（jing）呆（dai）了（le）。我（wo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了（le）久（jiu）违（wei）的（de）过（guo）去（qu），而（e）是（shi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了（le）从（cong）未（wei）见（jian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世（shi）界（jie）。因（yin）为（wei），我（wo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竟（jing）然（ran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如（ru）此（ci）逼（bi）真（zhen）并（bing）可（ke）视（shi）地（di）呈（cheng）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面（mian）前（qian）。 但（dan）是（shi），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来（lai）认（ren）识（sh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，我（wo）并（bing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重（zhong）大（da）突（tu）破（po）和（he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，我（wo）只（zhi）不（bu）过（guo）又（you）回（hui）到（dao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传（chuan）统（tong）里（li）罢（ba）了（le）。 三（san） 我（wo）与（yu）古（gu）代（dai）一（yi）般（ban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，我（wo）写（xie）过（guo）大（da）量（liang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说（shuo）。每（mei）篇（pian）小（xiao）说（shuo）都（du）有（you）许（xu）多（duo）人（ren）物（wu）。小（xiao）说（shuo）家（jia）总（zong）是（shi）要（yao）进（jin）入（ru）他（ta）笔（bi）下（xia）每（me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人（ren）物（wu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。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演（yan）员（yuan）进（jin）入（ru）角（jiao）色（se），体（ti）验（yan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情（qing）境（jing）中（zhong）特（te）定（ding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与（yu）心（xin）境（jing）。我（wo）相（xiang）信（xin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小（xiao）说（shuo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都（du）是（shi）巨（ju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仓（cang）库（ku）。他（ta）们（men）对（dui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的（de）千（qian）差（cha）万（wan）别（bie）都（du）有（you）精（jing）确（que）入（ru）微（wei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。比（bi）如（ru）感（gan）伤（shang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伤（shang）感（gan）、忧（you）虑（lu）、忧（you）郁（yu）、忧（you）愁（chou）、愁（chou）闷（men）、惆（chou）怅（chang）等（deng），它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涵（han）、分（fen）量（liang）、给（ji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，都（du）是（shi）全（quan）然（ran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的（de）。它（ta）们（men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全（quan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化（hua）为（wei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吗（ma）?一（yi）旦（dan）转（zhuan）为（wei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，相（xiang）互（hu）便（bian）会（hui）大（da）相（xiang）径（jing）庭（ting）。 我（wo）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，已（yi）经（jing）与（yu）我（wo）二（e）十（shi）年（nian）前（qian）作（zuo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纯（chun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完（wan）全（quan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了（le）。以（yi）前（qian）我（wo）是（shi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纯（chun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立（li）场（chang）上（shang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，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是（shi）从（cong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立（li）场（chang）出（chu）发（fa）来（lai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。 尽（jin）管（guan）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，我（wo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中（zhong）也（ye）有（you）愉（yu）悦（yue）感（gan），但（dan）我（wo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为（wei）自（zi）娱（yu）而（e）画（hua）。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对（dui）于（yu）我（wo），起（qi）码（ma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或（huo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告（gao）诉（su）我（wo），世（shi）界（jie）上（shang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是（shi）只（zhi）能（neng）写（xie）不（bu）能（neng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是（shi）只（zhi）能（neng）画（hua）不（bu）能（neng）写（xie）的（de）。比（bi）如（ru），我（wo）对（dui）“三（san）寸（cun）金（jin）莲（lian）”的（de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批（pi）判（pan），无（wu）法（fa）以（yi）画（hua）为（wei）之（zhi）；比（bi）如（ru）我（wo）在（zai）《思（si）绪（xu）的（de）层（ceng）次（ci）》中（zhong）对（dui）大（da）脑（nao）的（de）思（si）辨（bian）中（zhong）那（na）种（zhong）纵（zong）横（heng）交（jiao）错（cuo）、混（hun）沌（dun）又（you）清（qing）明（ming）的（de）无（wu）限（xian）美（mei）妙（miao）的（de）状（zhuang）态（tai），只（zhi）有（you）用（yong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才（cai）能（neng）呈（cheng）现（xian）。 尽（jin）管（guan）我（wo）对（dui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，对（dui）肌（ji）理（li）效（xiao）果（guo），对（dui）色（se）彩（cai）关（guan）系（xi）的（de）要（yao）求（qiu），也（ye）很（hen）严（yan）格（ge）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苛（ke）刻（ke），但（dan）这（zh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都（du）像（xiang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，必（bi）须（xu）服（fu）从（cong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，而（e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为（wei）了（le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或（huo）肌（ji）理（li）的（de）本（ben）身（shen）。 我（wo）之（zhi）所（suo）以（yi）这（zhe）么（me）注（zhu）重（zhong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，还（hai）是（sh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观（guan）念（nian）。因（yin）为（we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最（zui）高（gao）的（de）职（zhi）责（ze）是（shi）挖（wa）掘（ju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。 四（si） 关（guan）于（yu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性（xing），我（wo）明（ming）确（que）地（di）不（bu）把（ba）诗（shi）作（zuo）为（wei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目（mu）的（de）。 绘（hui）画（hua）是（shi）静（jing）止（zhi）的（de）瞬（shun）间（jian），是（shi）瞬（shun）间（jian）的（de）静（jing）止（zhi）与（yu）概（gai）括（kuo）；诗（shi）用（yong）一（yi）滴（di）海（hai）水（shui）来（lai）表（biao）现（xian）整（zheng）个（ge）大（da）海（hai），诗（shi）是（shi）在（zai）“点（dian）”上（shang）深（shen）化（hua）与（yu）升（sheng）华（hua）。所（suo）以（yi）诗（shi）与（yu）画（hua）最（zui）容（rong）易（yi）结（jie）合（he）。在（zai）古（gu）人（ren）中（zhong），最（zui）早（zao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做（zuo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王（wang）维（wei）。故（gu）此（ci）苏（su）轼（shi）说（shuo）“味（wei）摩（mo）诘（ji）之（zhi）诗（shi），诗（shi）中（zhong）有（you）画（hua）；观（guan）摩（mo）诘（ji）之（zhi）画（hua），画（hua）中（zhong）有（you）诗（shi）”。诗（shi）是（shi）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与（yu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的（de）结（jie）合（he）点（dian）与（yu）交（jiao）融（rong）点（dian）。 但（dan）我（wo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诗（shi）人（ren），我（wo）写（xie）散（san）文（wen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散（san）文（wen）非（fei）常（chang）强（qiang）烈（lie）地（di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感（gan），那（na）么（me）我（wo）也（ye）希（xi）望（wang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散（san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。尤（you）其（qi）是（shi）对（dui）于（yu）现（xian）代（dai）人（ren），更（geng）接（jie）近（jin）于（yu）散（san）文（wen）而（e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诗（shi）。 散（san）文（wen）与（yu）诗（shi）的（de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是（shi），散（san）文（wen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段（duan）一（yi）段（duan），是（shi）线（xian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。但（dan）线（xian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描（miao）述（shu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地（di）深（shen）化（hua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和（he）深（shen）化（hua）意（yi）境（jing），同（tong）时（shi）使（sh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境（jing）具（ju）有（you）可（ke）叙（xu）述（shu）性（xing）。诗（shi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境（jing）是（shi）静（jing）止（zhi）的（de）。散（san）文（wen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境（jing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线（xian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。但（dan）这（zhe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的（de），最（zui）初（chu）给（ji）我（wo）启（qi）发（fa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林（lin）风（feng）眠（mian）先（xian）生（sheng），林（lin）风（feng）眠（mian）先（xian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散（san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的（de），还（hai）有（you）东（dong）山（shan）魁（kui）夷（yi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。 说（shuo）到（dao）这（zhe）里（li），我（wo）应（ying）该（gai）承（cheng）认（ren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纯（chun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，我（wo）在（zai）当（dang）今（jin）应（ying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“另（ling）类（lei）”。应（ying）该（gai）说（shuo），在（za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基（ji）本（ben）撤（che）离（li）画（hua）坛（tan）的（de）时（shi）代（dai），我（wo）反（fan）方（fang）向（xiang）地（di）返（fan）回（hui）去（qu），皈（gui）依（y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传（chuan）统（tong）。我（wo）愿（yuan）意（yi）接（jie）受（shou）平（ping）山（shan）郁（yu）夫（fu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评（ping）价（jia），我（wo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“现（xian）代（da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”。 五（wu） 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从（cong）梦（meng）里（li）醒（xing）来（lai），回（hui）到（dao）很（hen）现（xian）实（sh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问（wen）题（ti）里（li）。 今（jin）年（nian）一（yi）次（ci）在（zai）北（bei）京（jing）参（can）加（jia）会（hui）议（yi），忽（hu）然（ran）接（jie）到（dao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电（dian）话（hua），声（sheng）称（chen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铁（tie）杆（gan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，心（xin）里（li）憋（bie）口（kou）气（qi），想（xiang）骂（ma）骂（ma）我（wo）；为（wei）此（ci）他（ta）喝（he）了（le）两（liang）大（da）杯（bei）酒（jiu）。酒（jiu）劲（jin）上（shang）头（tou），乘（cheng）兴（xing）把（ba）电（dian）话（hua）打（da）来（lai）。我（wo）便（bian）笑（xiao）道（dao）：“你（ni）想（xiang）说（shuo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尽（jin）管（guan）说（shuo）吧（ba）。批（pi）评（ping）也（ye）好（hao），骂（ma）也（ye）无（wu）妨（fang），都（du）没（mei）关（guan）系（xi）。” 他（ta）被（bei）酒（jiu）扰（rao）昏（hun）了（le）头（tou），有（you）的（de）话（hua）来（lai）来（lai）回（hui）回（hui）说（shuo）了（le）好（hao）几（ji）遍（bian）。我（wo）却（que）听（ting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，他（ta）说（shuo）我（wo）亦（yi）文（wen）亦（yi）画（hua），又（you）投（tou）入（ru）城（cheng）市（shi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保（bao）护（hu），又（you）搞（gao）民（min）间（jian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遗（yi）产（chan）抢（qiang）救（jiu）工（gong）程（cheng）。他（ta）说（shuo）：“你（ni）简（jian）直（zhi）是（shi）浪（lang）费（fe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。除（chu）去（qu）写（xie）小（xiao）说（shuo），那（na）些（xie）事（shi）都（du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你（ni）干（gan）的（de）!不（bu）写（xie）小（xiao）说（shuo）还（hai）称（chen）得（de）上（shang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!你（ni）对（dui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不（bu）负（fu）责（ze）!”他（ta）挺（ting）粗（cu）的（de）呼（hu）吸（xi）通（tong）过（guo）电（dian）话（hua）线（xian）阵（zhen）阵（zhen）撞（zhuang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耳（e）膜（mo）上（shang）。我（wo）只（zhi）支（zhi）应（ying）着（zhe），笑（xiao）着（zhe），一（yi）再（zai）表（biao）示（shi）接（jie）受（shou）他（ta）的（de）意（yi）见（jian）。我（wo）没（mei）作（zuo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表（biao）白（bai），因（yin）为（wei）此（ci）时（shi）不（bu）是（shi）交（jiao）流（liu）的（de）时（shi）候（hou）。 我（wo）常（chang）常（chang）遇（yu）到（dao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的（de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，他（ta）们（men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不（bu）满（man）。怎（zen）么（me）办（ban）? 不（bu）久（jiu）前（qian），我（wo）为（wei）既（ji）是（shi）作（zuo）家（jia）又（you）是（shi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雨（yu）果（guo）写（xie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篇（pian）文（wen）章（zhang），叫（jiao）作（zuo）《神（shen）奇（qi）的（de）左（zuo）手（shou）》。里（li）边（bian）有（you）几（ji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，正（zheng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想（xiang）对（du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读（du）者（zhe）说（shuo）的（de）： “你（ni）看（kan）到（dao）过（guo）雨（yu）果（guo）、歌（ge）德（de）、萨（sa）克（ke）雷（lei）等（deng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吗（ma）?只（zhi）有（you）认（ren）真（zhen）地（di）读（du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又（you）读（du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，你（ni）才（cai）能（neng）更（geng）整（zheng）体（ti）和（he）深（shen）刻（ke）地（di）了（le）解（jie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。我（wo）所（suo）说（shuo）的（de）了（le）解（jie），不（bu）是（shi）指（zhi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才（cai）能（neng），而（e）是（shi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。” 水（shui）墨（mo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 一（yi） 兀（wu）自（zi）飞（fei）行（xing）的（de）鸟（niao）儿（e）常（chang）常（chang）会（hui）令（ling）我（wo）感（gan）动（dong）。 在（zai）绵（mian）绵（mian）细（xi）雨（yu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峨（e）眉（mei）山（shan）谷（gu），我（wo）看（kan）见（jian）过（guo）一（yi）只（zhi）黑（hei）色（se）的（de）孤（gu）鸟（niao）。它（ta）用（yong）力（li）扇（shan）动（dong）着（zhe）又（you）湿（shi）又（you）沉（chen）的（de）翅（chi）膀（bang），拨（bo）开（kai）浓（nong）重（zhong）的（de）雨（yu）雾（wu）和（he）叠（die）积（ji）的（de）烟（yan）霭（ai），艰（jian）难（nan）却（que）直（zhi）线（xian）地（di）飞（fei）行（xing）着（zhe）。我（wo）想（xiang），它（ta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飞（fei），一（yi）定（ding）有（you）着（zhe）非（fei）同（tong）寻（xun）常（chang）的（de）目（mu）的（de）。它（ta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只（zhi）迟（chi）归（gui）的（de）鸟（niao）儿（e）?迷（mi）途（tu）的（de）鸟（niao）儿（e）?它（ta）是（shi）为（wei）了（le）保（bao）护（hu）巢（chao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雏（chu）鸟（niao）还（hai）是（shi）寻（xun）觅（mi）丢（diu）失（shi）的（de）伙（huo）伴（ban）?它（ta）扇（shan）动（dong）的（de）翅（chi）膀（bang），缓（huan）慢（man）、有（you）力（li）、富（fu）于（yu）节（jie）奏（zou），好（hao）像（xiang）慢（man）镜（jing）头（tou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飞（fei）鸟（niao）。它（ta）身（shen）体（ti）疲（pi）惫（bei）而（e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顽（wan）强（qiang）。它（ta）像（xiang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昂（ang）扬（yang）而（e）闪（shan）亮（liang）的（de）音（yin）符（fu）在（zai）低（di）调（diao）的（de）旋（xuan）律（lu）中（zhong）穿（chuan）行（xing）。 我（wo）心（xin）里（li）忽（hu）然（ran）涌（yong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片（pian）断（duan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，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类（lei）似（si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；那（na）种（zhong）身（shen）体（ti）劳（lao）顿（du）不（bu）堪（kan）而（e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的（de）火（huo）犹（you）然（ran）熊（xiong）熊（xiong）不（bu）息（xi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。 后（hou）来（lai）我（wo）把（ba）这（zhe）只（zhi）鸟（niao），画（hua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幅（fu）画（hua）中（zhong）。 所（suo）以（yi）我（wo）说（shuo），绘（hui）画（hua）是（shi）借（jie）用（yong）最（zui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来（lai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最（zui）人（ren）为（wei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涵（han）。这（zhe）也（ye）正（zheng）是（sh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首（shou）要（yao）的（de）本（ben）性（xing）。 二（e） 画（hua）又（you）是（shi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时（shi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电（dian）图（tu）。画（hua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线（xian）全（quan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心（xin）迹（ji）。因（yin）为（wei），唯（wei）有（you）线（xian）条（tiao）才（cai）是（shi）直（zhi）抒（shu）胸（xiong）臆（yi）的（de）。 心（xin）有（you）柔（rou）情（qing），线（xian）则（ze）缠（chan）绵（mian）；心（xin）有（you）怒（nu）气（qi），线（xian）也（ye）发（fa）狂（kuang）。心（xin）境（jing）如（ru）水（shui）时（shi），一（yi）条（tiao）线（xian）从（cong）笔（bi）尖（jian）轻（qing）轻（qing）吐（tu）出（chu），如（ru）蚕（can）吐（tu）丝（si），又（you）如（ru）一（yi）串（chuan）清（qing）幽（you）的（de）音（yin）色（se）流（liu）出（chu）短（duan）笛（di）。可（ke）是（shi）你（ni）有（you）情（qing）勃（bo）发（fa），似（si）风（feng）骤（zhou）至（zhi），不（bu）用（yong）你（ni）去（qu）想（xiang）怎（zen）样（yang）运（yun）腕（wan）操（cao）笔（bi），一（yi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，线（xian）条（tiao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、力（li）度（du）乃（nai）至（zhi）速（su）度（du）全（quan）发（fa）生（sheng）了（le）变（bian）化（hua）。 为（wei）此（ci），我（wo）最（zui）爱（ai）画（hua）树（shu）画（hua）枝（zhi）。 在（zai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眼（yan）里（li）树（shu）枝（zhi）全（quan）是（shi）线（xian）条（tiao）；在（zai）文（wen）人（ren）眼（yan）里（li），树（shu）枝（zhi）无（wu）不（bu）带（dai）着（zhe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。 树（shu）枝（zhi）千（qian）姿（zi）万（wan）态（tai），皆（jie）能（neng）依（yi）情（qing）而（e）变（bian）。树（shu）枝（zhi）可（ke）仰（yang），可（ke）俯（fu），可（ke）疏（shu），可（ke）繁（fan），可（ke）争（zheng），可（ke）倚（yi）；唯（wei）此（ci），它（ta）或（huo）轩（xuan）昂（ang），或（huo）忧（you）郁（yu），或（huo）激（ji）奋（fen），或（huo）适（shi）然（ran），或（huo）坚（jian）韧（ren），或（huo）依（yi）恋（lian）……我（wo）画（hua）一（yi）大（da）片（pian）木（mu）叶（ye）凋（diao）零（ling）而（e）倾（qing）倒（dao）于（yu）泥（ni）泞（ning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树（shu）木（mu）时（shi），竟（jing）然（ran）落（luo）下（xia）泪（lei）来（lai）。而（e）每（mei）一（yi）笔（bi）斜（xie）拖（tuo）而（e）下（xia）的（de）长（chang）长（chang）的（de）线（xian），都（du）是（shi）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伤（shang）感（gan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次（ci）宣（xuan）泄（xie）与（yu）加（jia）深（shen），以（yi）致（zhi）我（wo）竟（jing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最（zui）初（chu）缘（yuan）何（he）动（dong）笔（bi）? 至（zhi）于（yu）画（hua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树（shu），我（wo）常（chang）常（chang）把（ba）它（ta）们（men）当（dang）作（zuo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个（ge）人（ren）物（wu）。它（ta）们（men）或（huo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大（da）片（pian）肃（su）然（ran）站（zhan）在（zai）那（na）里（li），庄（zhuang）重（zhong）而（e）阴（yin）沉（chen），气（qi）势（shi）逼（bi）人（ren）；或（huo）是（shi）七（qi）零（ling）八（ba）落（luo），有（you）姿（zi）有（you）态（tai），各（ge）不（bu）相（xiang）同（tong），带（dai）着（zhe）各（ge）自（zi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情（qing）。有（you）一（yi）次（ci），我（wo）从（cong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的（de）森（sen）林（lin）中（zhong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一（yi）棵（ke）婆（po）娑（suo）而（e）轻（qing）盈（ying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白（bai）桦（hua）树（shu）。它（ta）娇（jiao）小（xiao），宁（ning）静（jing），含（han）蓄（xu）；那（na）叶（ye）子（zi）稀（xi）少（shao）的（de）树（shu）冠（guan）是（shi）薄（bao）薄（bao）的（de）衣（yi）衫（shan）。作（zuo）画（hua）时（shi）我（wo）并（bing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着（zhe）意（yi）地（di）刻（ke）画（hua）它（ta）。但（dan）此（ci）时（shi），它（ta）仿（fang）佛（fu）从（cong）森（sen）林（lin）中（zhong）走（zou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了（le）。我（wo）忽（hu）然（ran）很（hen）想（xiang）把（ba）一（yi）直（zhi）藏（cang）在（zai）心（xin）里（l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少（shao）女（nu）写（xie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。 三（san） 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如（ru）同（tong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，作（zuo）品（pin）完（wan）成（cheng）后（hou）往（wang）往（wang）与（yu）最（zui）初（chu）的（de）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全（quan）然（ran）不（bu）同（tong）。作（zuo）品（pin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创（chuang）作（zuo）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的（de）结（jie）果（guo）。而（e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却（que）充（chong）满（man）快（kuai）感（gan），其（qi）乐（le）无（wu）穷（qiong）。这（zhe）快（kuai）感（gan）包（bao）括（kuo）抒（shu）发（fa）、宣（xuan）泄（xie）、发（fa）现（xian）、深（shen）化（hua）与（yu）升（sheng）华（hua）。 绘（hui）画（hua）比（bi）起（q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有（you）更（geng）多（duo）的（de）变（bian）数（shu）。因（yin）为（wei），吸（xi）水（shui）性（xing）极（ji）强（qiang）的（de）宣（xuan）纸（zhi）与（yu）含（han）着（zhe）或（huo）浓（nong）或（huo）淡（dan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的（de）毛（mao）笔（bi）接（jie）触（chu）时（shi），充（chong）满（man）了（le）意（yi）外（wai）与（yu）偶（o）然（ran）。它（ta）在（zai）控（kong）制（zhi）之（zhi）中（zhong）显（xian）露（lu）光（guang）彩（cai），在（zai）控（kong）制（zhi）之（zhi）外（wai）却（que）会（hui）现（xian）出（chu）神（shen）奇（qi）。在（zai）笔（bi）锋（feng）扫（sao）过（guo）之（zhi）地（di）方（fang），本（ben）应（ying）该（gai）浮（fu）现（xian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片（pian）沉（chen）睡（shui）在（zai）晨（chen）雾（wu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远（yuan）滩（tan），可（ke）是（shi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上（shang）却（que）像（xiang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下（xia）摇（yao）曳（ye）的（de）亮（liang）闪（shan）闪（shan）的（de）荻（di）花（hua），或（huo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抹（mo）在（zai）空（kong）中（zhong）散（san）步（bu）的（de）闲（xian）云（yun）。有（you）时（shi）笔（bi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过（guo）多（duo）过（guo）浓（nong），天（tian）下（xia）的（de）云（yun）向（xiang）下（xia）流（liu）散（san），压（ya）向（xiang）大（da）地（di）山（shan）川（chuan），慢（man）慢（man）地（di）将（jiang）山（shan）顶（ding）峰（feng）尖（jian）黑（hei）压（ya）压（ya）地（di）吞（tun）没（mei）。它（ta）叫（jiao）我（wo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到（dao），这（zhe）是（shi）天（tian）空（kong）对（dui）大（da）地（di）惊（jing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爱（ai）!但（dan）在（zai）动（dong）笔（bi）之（zhi）前（qian），并（bing）无（wu）如（ru）此（ci）的（de）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。到（dao）底（di）是（shi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，把（ba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曾（zeng）经（jing）有（you）过（guo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唤（huan）起（qi）与（yu）激（ji）发（fa）? 是（sh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偶（o）然（ran）性（xing）。 然（ran）而（e），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偶（o）然（ran）必（bi）须（xu）与（yu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碰（peng）撞（zhuang）才（cai）会（hui）转（zhuan）化（hua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独（du）特（te）的（de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。 绘（hui）画（hua）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中（zhong）总（zong）是（shi）充（chong）满（man）了（le）不（bu）断（duan）的（de）偶（o）然（ran），忽（hu）而（e）出（chu）现（xian），忽（hu）而（e）消（xiao）失（shi）。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中（zhong）那（na）些（xie）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的（de）明（ming）灭（mie），都（du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偶（o）然（ran）。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偶（o）然（ran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。将（jiang）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偶（o）然（ran）变（bian）为（wei）必（bi）然（ran）的（de），是（shi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敏（min）感（gan）又（you）敏（min）锐（rui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。 因（yin）为（wei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是（sh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。我（wo）们（men）有（you）着（zhe）过（guo）于（yu）敏（min）感（gan）的（de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。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还（hai）积（ji）攒（zan）着（zhe）庞（pang）杂（za）无（wu）穷（qiong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感（gan）受（shou）。我（wo）们（men）无（wu）意（yi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记（ji）忆（yi）远（yuan）远（yuan）多（duo）于（yu）有（you）意（yi）的（de）记（ji）忆（yi）；我（wo）们（men）深（shen）藏（cang）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积（ji）累（lei）永（yong）远（yuan）大（da）于（yu）写（xie）在（zai）稿（gao）纸（zhi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有（you）限（xian）的（de）素（su）材（cai）。但（dan）这（zhe）些（xie）记（ji）忆（yi）无（wu）形（xing）地（di）拥（yong）满（man）心（xin）中（zhong），日（ri）积（ji）月（yue）累（lei），重（zhong）重（zhong）叠（die）叠（die），谁（shui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哪（na）一（yi）片（pian）意（yi）外（wai）形（xing）态（tai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，会（hui）勾（gou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串（chuan）曾（zeng）经（jing）牵（qian）肠（chang）挂（gua）肚（du）的（de）昨（zuo）天（tian）? 然（ran）而（e），一（yi）旦（dan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捕（bu）捉（zhuo）到（dao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千（qian）载（zai）难（nan）逢（feng）的（de）偶（o）然（ran），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工（gong）作（zuo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抓（zhua）住（zhu）它（ta）不（bu）放（fang），将（jiang）它（ta）定（ding）格（ge），然（ran）后（hou）去（qu）确（que）定（ding）它（ta）、加（jia）强（qiang）它（ta）、深（shen）化（hua）它（ta）。一（yi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： 艺（yi）术（shu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将（jiang）瞬（shun）间（jian）化（hua）为（wei）永（yong）恒（heng）。 四（si） 纯（chun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对（dui）象（xiang）是（shi）他（ta）人（ren）；文（wen）人（ren）(也（y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)作（zuo）画（hua）对（dui）象（xiang）主（zhu）要（yao）是（sh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，面（mian）对（dui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和（he）满（man）足（zu）自（zi）己（ji）。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首（shou）先（xian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自（zi）言（yan）自（zi）语（yu）、自（zi）我（wo）陶（tao）醉（zui）和（he）自（zi）我（wo）感（gan）动（dong）。 因（yin）此（ci），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与（yu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染（ran）力（li）；纯（chun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的（de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崇（chong）尚（shang）视（shi）觉（jue）与（yu）审（shen）美（mei）的（de）冲（chong）击（ji）力（li）。 纯（chun）画（hua）家（jia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技（ji）术（shu）效（xiao）果（guo）和（he）形（xing）式（shi）感（gan），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则（ze）把（ba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作（zuo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工（gong）具（ju）。 五（wu） 一（yi）阵（zhen）急（ji）雨（yu）沙（sha）沙（sha）有（you）声（sheng）落（luo）在（zai）纸（zhi）上（shang），那（na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洒（sa）落（luo）在（zai）纸（zhi）上（shang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。江（jiang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舟（zhou）很（hen）快（kuai）就（jiu）被（bei）这（zhe）阵（zhen）蒙（meng）蒙（meng）雨（yu）雾（wu）所（suo）遮（zhe）翳（yi），只（zhi）有（you）桅（wei）杆（gan）似（si）隐（yin）似（si）现（xian）。不（bu）能（neng）叫（jiao）这（zhe）雨（yu）过（guo）密（mi）过（guo）紧（jin），吞（tun）没（mei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。于（yu）是（shi），一（yi）支（zhi）蘸（zhan）足（zu）清（qing）水（shui）的（de）羊（yang）毫（hao）大（da）笔（bi）挥（hui）去（qu），如（ru）一（yi）阵（zhen）风（feng），掀（xian）起（qi）雨（yu）幕（mu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角（jiao），将（jiang）另（ling）一（yi）只（zhi）扁（bian）舟（zhou）清（qing）晰（xi）地（di）显（xian）露（lu）出（chu）来（lai），连（lian）那（na）个（ge）头（tou）顶（ding）竹（zhu）笠（li）、伫（zhu）立（li）船（chuan）头（tou）的（de）艄（shao）公（gong）也（ye）看（kan）得（de）分（fen）外（wai）真（zhen）切（qie）。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混（hun）沌（dun）中（zhong）片（pian）刻（ke）的（de）清（qing）明（ming），昏（hun）沉（chen）里（li）瞬（shun）息（xi）的（de）清（qing）醒（xing）。可（ke）是（shi），跟（gen）着（zhe）我（wo）又（you）将（jiang）一（yi）阵（zhen）急（ji）雨（yu）似（si）淋（lin）漓（li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洒（sa）落（luo）纸（zhi）上（shang），将（jiang）这（zhe）扁（bian）舟（zhou）的（de）船（chuan）尾（wei）遮（zhe）蔽（bi）起（qi）来（lai），只（zhi）留（liu）下（xia）这（zhe）瞬（shun）息（xi）显（xian）现（xian）的（de）船（chuan）头（tou）与（yu）艄（shao）公（gong）。 我（wo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我（wo）上（shang）边（bian）文（wen）字（zi）所（suo）叙（xu）述（shu）的（de）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。我（wo）追（zhui）求（qiu）这（zhe）个（ge）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最（zui）终（zhong）全（quan）都（du）保（bao）留（liu）在（zai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，并（bing）在（zai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上（shang）能（neng）够（gou）体（ti）验（yan）到（dao），这（zh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可（ke）叙（xu）述（shu）性（xing）。 写（xie）作（zuo）的（de）叙（xu）述（shu）是（shi）线（xian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，过（guo）程（cheng）性（xing）的（de），一（yi）字（zi）一（yi）句（ju），不（bu）断（duan）加（jia）入（ru）细（xi）节（jie），逐（zhu）步（bu）深（shen）化（hua）。 这（zhe）里（li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《树（shu）后（hou）边（bian）是（shi）太（tai）阳（yang）》正（zheng）是（shi）这（zhe）样（yang）：大（da）雪（xue）后（hou）的（de）山（shan）野（ye）一（yi）片（pian）洁（jie）白（bai），绝（jue）无（wu）人（ren）迹（ji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，一（yi）定（ding）寒（han）冽（lie）又（you）寂（ji）寥（liao）。然（ran）而（e），太（tai）阳（yang）并（bing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隐（yin）遁（dun），它（ta）就（jiu）在（zai）树（shu）林（lin）的（de）后（hou）边（bian）。虽（sui）然（ran）看（kan）不（bu）见（jian）它（ta）灿（can）烂（lan）夺（duo）目（mu）的（de）本（ben）身（shen），但（dan）它（ta）无（wu）比（bi）强（qiang）烈（lie）的（de）光（guang）芒（mang）却（que）穿（chuan）过（guo）树（shu）干（gan）与（yu）枝（zhi）丫（ya），照（zhao）射（she）过（guo）来（lai），巨（ju）大（da）的（de）树（shu）影（ying）无（wu）际（ji）无（wu）涯（ya）地（di）展（zhan）开（kai），一（yi）下（xia）子（zi）铺（pu）满（man）了（le）辽（liao）阔（kuo）的（de）雪（xue）原（yuan）。 于（yu）是（shi），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性（xing）质（zhi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说（shuo）明（ming）白（bai），就（jiu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这（zhe）里（li）所（suo）说（shuo）的（de）叙（xu）述（shu）性（xing）。它（ta）不（bu）属（shu）于（yu）诗（shi），而（e）属（shu）于（yu）散（san）文（wen）。那（na）么（me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可（ke）叙（xu）述（shu）也（ye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散（san）文（wen）化（hua）。 六（liu） 最（zui）能（neng）寄（ji）情（qing）寓（yu）意（yi）的（de）是（shi）大（d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。 比（bi）如（ru）前（qian）边（bian）所（suo）说（shuo）树（shu）枝（zhi）的（de）线（xian）条（tiao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直（zhi）接（jie）抒（shu）发（fa）情（qing）绪（xu）。 再（zai）比（bi）如（ru），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种（zhong）情（qing）绪（xu）还（hai）可（ke）以（yi）注（zhu）入（ru）流（liu）水（shui）。无（wu）论（lun）它（ta）激（ji）扬（yang）、倾（qing）泻（xie）、奔（ben）流（liu），还（hai）是（shi）流（liu）淌（tang）、潺（chan）湲（yuan）、波（bo）澜（lan）不（bu）惊（jing），全（quan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时（shi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绪（xu）。一（yi）泻（xie）万（wan）里（li）如（ru）同（tong）浩（hao）荡（dang）的（de）胸（xiong）襟（jin）；骤（zhou）然（ran）的（de）狂（kuang）波（bo）好（hao）似（si）突（tu）变（bia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境（jing）；细（xi）碎（sui）的（de）涟（lian）漪（yi）中（zhong）夹（jia）杂（za）着（zhe）多（duo）少（shao）放（fang）不（bu）下（xia）的（de）愁（chou）思（si）？ 至（zhi）于（yu）光（guang），它（ta）能（neng）使（shi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变（bian）得（de）充（chong）满（man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感（gan），哪（na）怕（pa）是（shi）逆（ni）光（guang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炊（chui）烟（yan），一（yi）切（qie）逆（ni）光（guang）的（de）树（shu）叶（ye）都（du）胜（sheng）于（yu）艳（yan）丽（li）的（de）花（hua）。这（zhe）原（yuan）因（yin），恐（kong）怕（pa）还（hai）是（shi）因（yin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都（du）受（shou）惠（hui）于（yu）太（tai）阳（yang），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物（wu）质（zhi）含（han）着（zhe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的（de）因（yin）子（zi）。比（bi）如（ru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迎（ying）着（zhe）太（tai）阳（yang）闭（bi）上（shang）眼（yan），便（bian）会（hui）发（fa）现（xian）被（bei）太（tai）阳（yang）照（zhao）透（tou）的（de）眼（yan）皮（pi）里（li）那（na）种（zhong）血（xue）色（se），通（tong）红（hong）透（tou）明（ming），其（qi）美（mei）无（wu）比（bi）。 还（hai）有（you）秋（qiu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。一（yi）年（nian）四（si）季（ji）里（li），唯（wei）有（you）秋（qiu）天（tian）是（shi）写（xie）不（bu）尽（jin）也（ye）画（hua）不（bu）尽（jin）的（de）。春（chun）之（zhi）萌（meng）动（dong）与（yu）锐（rui）气（qi），夏（xia）之（zhi）蓬（peng）勃（bo）与（yu）繁（fan）华（hua），冬（dong）之（zhi）萧（xiao）瑟（se）与（yu）寂（ji）寥（liao），其（qi）实（shi）也（ye）都（du）包（bao）括（kuo）在（zai）秋（qiu）天（tian）里（li）。秋（qiu）天（tian）的（de）前（qian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衔（xian）接（jie）着（zhe）夏（xia）天（tian），后（hou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融（rong）入（ru）冬（dong）天（tian）。它（ta）本（ben）身（shen）又（you）是（shi）大（d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最（zui）丰（feng）饶（rao）的（de）成（cheng）熟（shu）期（qi）。故（gu）此（ci），秋（qiu）的（de）本（ben）质（zhi）是（shi）矛（mao）盾（dun）又（you）斑（ban）斓（lan），无（wu）望（wang）与（yu）超（chao）逸（yi），繁（fan）华（hua）而（e）短（duan）促（cu），伤（shang）感（gan）而（e）自（zi）足（zu）。 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境（jing）总（zong）是（shi）百（bai）感（gan）交（jiao）集（ji）的（de）。比（bi）起（qi）单（dan）纯（chun）的（de）情（qing）境（jing），他（ta）们（men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更（geng）喜（xi）欢（huan）唯（wei）秋（qiu）天（tian）才（cai）有（you）的（de）萧（xiao）疏（shu）的（de）静（jing）寂（ji），温（wen）柔（rou）的（de）激（ji）荡（dang），甜（tian）蜜（mi）的（de）忧（you）伤（shang），以（yi）及（ji）放（fang）达（da）又（you）优（you）美（mei）的（de）苦（ku）涩（se）。 能（neng）够（gou）把（ba）一（yi）切（qie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苦（ku）楚（chu）都（du）化（hua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美（mei）的（de）只（zhi）有（you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。 在（zai）秋（qiu）天（tian）里（li），我（wo）喜（xi）欢（huan）芦（lu）花（hua）。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在（zai）荒（huang）滩（tan）野（ye）水（shui）中（zhong）开（kai）放（fang）的（de）花（hua），是（shi）大（d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开（kai）得（de）最（zui）迟（chi）的（de）野（ye）花（hua）。它（ta）银（yin）白（bai）色（se）的（de）花（hua）有（you）如（ru）人（ren）老（lao）了（le）的（de）白（bai）发（fa）。它（ta）象（xiang）征（zheng）着（zhe）大（d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一（yi）轮（lun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衰（shuai）老（lao）吗（ma）?如（ru）果（guo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染（ran）发（fa）剂（ji），人（ren）间（jian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处（chu）处（chu）皆（jie）芦（lu）花（hua）。它（ta）生（sheng）在（zai）细（xi）细（xi）的（de）苇（wei）秆（gan）的（de）上（shang）端（duan），在（zai）日（ri）渐（jian）寒（han）冽（lie）的（de）风（feng）里（li）不（bu）停（ting）地（di）摇（yao）曳（ye）。然（ran）而（e），从（cong）来（lai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根（gen）芦（lu）苇（wei）荻（di）花（hua）是（shi）被（bei）寒（han）风（feng）吹（chui）倒（dao）吹（chui）落（luo）的（de）!还（hai）有（you），在（zai）漫（man）长（chang）的（de）夏（xia）天（tian）里（li），它（ta）从（cong）不（bu）开（kai）花（hua），任（ren）凭（ping）人（ren）们（men）漠（mo）视（shi）它（ta），把（ba）它（ta）只（zhi）当（dang）作（zuo）大（da）自（zi）然（ran）的（de）芸（yun）芸（yun）众（zhong）生（sheng），当（dang）作（zuo）水（shui）边（bian）普（pu）普（pu）通（tong）通（tong）的（de）野（ye）草（cao）。它（ta）却（que）不（bu）在（zai）乎（hu）人（ren）们（men）怎（zen）么（me）看（kan）它（ta），一（yi）直（zhi）要（yao）等（deng）到（dao）百（bai）木（mu）凋（diao）零（ling）的（de）深（shen）秋（qiu），才（cai）喷（pen）放（fang）出（chu）那（na）穗（sui）样（yang）的（de）毛（mao）茸（rong）茸（rong）的（de）花（hua）来（lai）。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任（ren）何（he）花（hua）朵（duo）与（yu）它（ta）争（zheng）艳（yan）。不（bu），本（ben）来（lai）它（ta）的（de）天（tian）性（xing）就（jiu）是（shi）与（yu）世（shi）无（wu）争（zheng）的（de）。它（ta）无（wu）限（xian）的（de）轻（qing）柔（rou），也（ye）无（wu）限（xian）的（de）洒（sa）脱（tuo）。虽（sui）然（ran）它（ta）不（bu）停（ting）在（zai）风（feng）中（zhong）摇（yao）动（dong），但（dan）每（mei）一（yi）个（ge）姿（zi）态（tai）都（du）自（zi）在（zai），随（sui）意（yi），绝（jue）不（bu）矫（jiao）情（qing），也（ye）不（bu）搔（sao）首（shou）弄（nong）姿（zi）。尤（you）其（qi）在（zai）阳（yang）光（guang）的（de）照（zhao）耀（yao）下（xia），它（ta）那（na）么（me）夺（duo）目（mu）和（he）圣（sheng）洁（jie）!我（wo）敢（gan）说（shuo），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花（hua）能（neng）比（bi）它（ta）更（geng）飘（piao）洒（sa）、自（zi）由（you）、多（duo）情（qing），以（yi）及（ji）这（zhe）般（ban）极（ji）致（zhi）的（de）美（mei）!也（ye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花（hua）比（bi）它（ta）更（geng）坚（jian）韧（ren）与（yu）顽（wan）强（qiang）。它（ta）从（cong）不（bu）取（qu）悦（yue）于（yu）人（ren），也（ye）从（cong）不（bu）凋（diao）谢（xie）摧（cui）折（zhe）。直（zhi）到（dao）河（he）水（shui）封（feng）冻（dong），它（ta）依（yi）然（ran）挺（ting）立（li）在（zai）荒（huang）野（ye）上（shang）。它（ta）最（zui）终（zhong）是（shi）被（bei）寒（han）风（feng）一（yi）点（dian）点（dian）撕（si）碎（sui）的（de）。 在（zai）这（zhe）永（yong）无（wu）定（ding）态（tai）的（de）花（hua）穗（sui）与（yu）飘（piao）逸（yi）自（zi）由（you）的（de）茎（jing）叶（ye）中（zhong），我（wo）能（neng）获（huo）得（de）多（duo）少（shao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启（qi）示（shi）与（yu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共（gong）鸣（ming）? 七（qi） 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语（yu）言（yan）是（shi）可（ke）视（shi）的（de）。 绘（hui）画（hua）的（de）语（yu）言（yan）有（you）两（liang）种（zhong），一（yi）是（shi）形（xing）式（shi）的（de），一（yi）是（shi）技（ji）术（shu）的（de）。中（zhong）国（guo）人（ren）叫（jiao）作（zuo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；现（xian）代（dai）人（ren）叫（jiao）作（zuo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。 我（wo）更（geng）看（kan）重（zhong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这（zhe）种（zhong）语（yu）言（yan）。 笔（bi）作（zuo）用（yong）于（yu）纸（zhi），无（wu）论（lun）轻（qing）重（zhong）缓（huan）急（ji）；墨（mo）作（zuo）用（yong）于（yu）纸（zhi），无（wu）论（lun）浓（nong）淡（dan）湿（shi）枯（ku）——都（du）是（shi）心（xin）情（qing）使（shi）然（ran）。 笔（bi）的（de）老（lao）辣（la）是（shi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的（de）枯（ku）涩（se），墨（mo）的（de）溶（rong）化（hua）是（shi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的（de）舒（shu）展（zhan）；笔（bi）的（de）轻（qing）淡（dan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怀（huai）想（xiang），墨（mo）的（de）浓（nong）重（zhong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撞（zhuang）击（ji）。故（gu）此（ci），再（zai）好（hao）的（de）肌（ji）理（li）美（mei）如（ru）果（guo）不（bu）能（neng）碰（peng）响（xiang）心（xin）里（li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，我（wo）也（ye）会（hui）将（jiang）它（ta）拒（ju）之（zhi）于（yu）画（hua）外（wai）。 文（wen）学（xue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含（han）混（hun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，需（xu）要（yao）准（zhun）确（que）与（yu）清（qing）晰（xi）的（de）语（yu）言（yan）；绘（hui）画（hua）表（biao）达（da）含（han）混（hun）的（de）事（shi）物（wu），却（que）需（xu）要（yao）同（tong）样（yang）含（han）混（hun）的（de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。含（han）混（hun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视（shi）觉（jue）美（mei），也（ye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们（men）常（chang）在（zai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心（xin）境（jing）。它（ta）昧（mei）、未（wei）明（ming）、无（wu）尽（jin）、嗫（nie）嚅（ru）、富（fu）于（yu）想（xiang）象（xiang）。如（ru）果（guo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人（ren）作（zuo）画（hua），便（bian）一（yi）定（ding）会（hui）醉（zui）心（xin）般（ban）地（di）身（shen）陷（xian）其（qi）中（zhong）。 八（ba） 我（wo）习（xi）惯（guan）写（xie）散（san）文（wen）时（shi），放（fang）一（yi）些（xie）与（yu）文（wen）章（zhang）同（tong）种（zhong）气（qi）质（zhi）的（de）音（yin）乐（le）做（zuo）背（bei）景（jing）。 那（na）天（tian），我（wo）在（zai）写（xie）一（yi）只（zhi）搁（ge）浅（qian）于（yu）湖（hu）边（bian）的（de）弃（qi）船（chuan）在（zai）苦（ku）苦（ku）期（qi）待（dai）着（zhe）潮（chao）汐（xi）。忽（hu）然（ran），耳（e）边（bian）听（ting）到（dao）潮（chao）汐（xi）之（zhi）声（sheng）骤（zhou）起（qi）。当（dang）然（ran）这（zhe）是（shi）音（yin）乐（le）之（zhi）声（sheng），是（shi）拉（la）赫（he）马（ma）尼（ni）诺（nuo）夫（fu）的（de）音（yin）乐（le）吧（ba）!我（wo）看（kan）到（dao）一（yi）排（pai）排（pai）长（chang）长（chang）的（de）深（shen）色（se）的（de）潮（chao）水（shui）迎（ying）面（mian）而（e）来（lai）。它（ta）们（men）卷（juan）着（zhe）雪（xue）白（bai）的（de）浪（lang）花（hua），来（lai）自（zi）天（tian）边（bian），其（qi）速（su）何（he）疾（ji）!一（yi）排（pai）涌（yong）过（guo），又（you）一（yi）排（pai）上（shang）来（lai），向（xiang）着（zhe）搁（ge）浅（qian）的（de）小（xiao）船（chuan）愈（yu）来（lai）愈（yu）近（jin）。雨（yu）点（dian）般（ban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点（dian）溅（jian）在（zai）干（gan）枯（ku）的（de）船（chuan）板（ban）上（shang），扬（yang）起（qi）的（de）浪（lang）头（tou）像（xiang）伸（shen）过（guo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透（tou）明（ming）而（e）急（ji）切（qie）的（de）手（shou）。音（yin）乐（le）的（de）旋（xuan）律（lu）一（yi）层（ceng）层（ceng）如（ru）潮（chao）地（di）拍（pai）打（da）在（za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上（shang）。我（wo）紧（jin）张（zhang）地（di）捏（nie）着（zhe）笔（bi）杆（gan），心（xin）里（li）激（ji）动（dong）不（bu）已（yi），却（que）不（bu）知（zhi）该（gai）怎（zen）么（me）写（xie）。 突（tu）然（ran），我（wo）一（yi）推（tui）书（shu）桌（zhuo），去（qu）到（dao）画（hua）室（shi）。我（wo）知（zhi）道（dao）现（xian）在（zai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已（yi）经（jing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最（zui）好（hao）的（de）方（fang）式（shi）了（le）。 我（wo）把（ba）白（bai）宣（xuan）纸（zhi）像（xiang）月（yue）光（guang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铺（pu）在（zai）画（hua）案（an）上（shang），满（man）满（man）地（di）刷（shua）上（shang）清（qing）水（shui）。然（ran）后（hou），用（yong）一（yi）支（zhi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大（da）笔（bi）来（lai）回（hui）几（ji）笔（bi），墨（mo）色（se）神（shen）奇（qi）地（di）洇（yin）开（kai），顿（du）时（shi）乌（wu）云（yun）满（man）纸（zhi）。跟（gen）着（zhe）大（da）笔（bi）落（luo）入（ru）水（shui）盂（yu），笔（bi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余（yu）墨（mo）在（zai）盂（yu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清（qing）水（shui）里（li）像（xiang）烟（yan）一（yi）样（yang）地（di）散（san）开（kai）。我（wo）将（jiang）一（yi）笔（bi）极（ji）淡（dan）的（de）花（hua）青（qing）又（you）窄（zhai）又（you）长（chang）地（di）抹（mo）上（shang）去（qu），让（rang）阴（yin）云（yun）之（zhi）间（jian）留（liu）下（xia）一（yi）隙（xi）天（tian）空（kong）。随（sui）即（ji）另（ling）操（cao）起（qi）一（yi）支（zhi）兼（jian）毫（hao）的（de）长（chang）锋（feng），重（zhong）墨（mo）枯（ku）笔（bi），捻（nian）动（dong）笔（bi）管（guan），在（zai）乌（wu）云（yun）压（ya）迫（po）下（xia）画（hua）出（chu）一（yi）排（pai）排（pai）翻（fan）滚（gun）而（e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潮（chao）汐（xi）……笔（bi）中（zhong）的（de）水（shui）墨（mo）不（bu）时（shi）飞（fei）溅（jian）到（dao）桌（zhuo）上（shang）手（shou）背（bei）上（shang）；笔（bi）杆（gan）碰（peng）在（zai）盆（pen）子（zi）碟（die）子（zi）上（shang）叮（ding）当（dang）有（you）声（sheng）。我（wo）已（yi）经（jing）进（jin）入（ru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之（zhi）中（zhong）了（le）。 待（dai）我（wo）画（hua）完（wan）这（zhe）幅（fu）《久（jiu）待（dai）》，面（mian）对（dui）画（hua）面（mian），尚（shang）觉（jue）满（man）意（yi），但（dan）总（zong）觉（jue）还（hai）有（you）什（shi）么（me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深（shen）藏（cang）画（hua）中（zhong）。沉（chen）默（mo）的（de）图（tu）画（hua）是（shi）无（wu）法（fa）把（ba）这（zhe）东（dong）西（xi）“说（shuo）”出（chu）来（lai）的（de）。我（wo）着（zhe）意（yi）地（di）去（qu）想（xiang），不（bu）觉（jue）拿（na）起（qi）钢（gang）笔（bi），顺（shun）手（shou）把（ba）一（yi）句（ju）话（hua）写（xie）在（zai）稿（gao）纸（zhi）上（shang）： “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的（de）大（da）部（bu）分（fen）时（shi）间（jian）就（jiu）像（xiang）钓（diao）者（zhe）那（na）样（yang）守（shou）着（zhe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美（mei）丽（li）的（de）空（kong）望（wang）。” 跟（gen）着（zhe），我（wo）就（jiu）写（xie）了（le）下（xia）去（qu）： “期（qi）望（wang）没（mei）有（you）句（ju）号（hao）。” “美（mei）好（hao）的（de）人（ren）生（sheng）是（shi）始（shi）终（zhong）坚（jian）守（shou）着（zhe）最（zui）初（chu）的（de）理（li）想（xiang）。” “真（zhen）正（zheng）的（de）爱（ai）情（qing）是（shi）始（shi）终（zhong）恪（ke）守（shou）着（zhe）最（zui）初（chu）的（de）誓（shi）言（yan）。” “爱（ai）比（bi）被（bei）爱（ai）幸（xing）福（fu）。” 于（yu）是（shi），我（wo）又（you）返（fan）回（hui）到（dao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中（zhong）来（lai）。 我（wo）经（jing）常（chang）往（wang）返（fan）在（zai）文（wen）学（xue）与（yu）绘（hui）画（hua）之（zhi）间（jian），然（ran）而（e）这（zh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甜（tian）蜜（mi）的（de）往（wang）返（fan）。 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法（fa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 我（wo）有（you）两（liang）间（jian）工（gong）作（zuo）室（shi）。一（yi）间（jian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，一（yi）间（jian）画（hua）室（shi）。写（xie）作（zuo）间（jian）偶（o）有（you）妙（miao）想（xiang），或（huo）是（shi）佳（jia）句（ju），旋（xuan）即（ji）出（chu）书（shu）房（fang），入（ru）画（hua）室（shi），展（zhan）白（bai）宣（xuan），一（yi）挥（hui）而（e）就（jiu），书（shu）法（fa）生（sheng）矣（yi）！ 墨（mo）是（sh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器（qi）具（ju）。我（wo）不（bu）为（wei）书（shu）法（fa）而（e）写（xie），只（zhi）为（wei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而（e）书（shu）。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法（fa）亦（yi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写（xie）作（zuo）。还（ha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是（shi）对（dui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美（mei）的（de）崇（chong）尚（shang）。 故（gu）而（e），我（wo）从（cong）不（bu）临（lin）帖（tie）。但（dan）我（wo）读（du）帖（tie）。我（wo）把（ba）古（gu）人（ren）当（dang）作（zuo）崇（chong）高（gao）的（de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。我（wo）在（zai）与（yu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神（shen）交（jiao）之（zhi）中（zhong），细（xi）品（pin）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品（pin）格（ge）、气（qi）质（zhi）与（yu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。我（wo）不（bu）会（hui）照（zhao）猫（mao）画（hua）虎（hu）地（di）去（qu）“克（ke）隆（long）”他（ta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一（yi）招（zhao）一（yi）式（shi）。我（wo）以（yi）被（bei）人（ren）看（kan）出（chu）我（wo）师（shi）从（cong）何（he）处（chu）为（wei）羞（xiu），我（wo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法（fa）只（zhi）听（ting）命（ming）于（yu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精（jing）神（shen）情（qing）感（gan）。 倘（tang）有（you）朋（peng）友（you）约（yue）我（wo）书（shu）法（fa），我（wo）不（bu）会（hui）提（ti）笔（bi）就（jiu）写（xie），立（li）等（deng）就（jiu）取（qu）。心（xin）无（wu）美（mei）文（wen），情（qing）无（wu）所（suo）至（zhi），不（bu）会（hui）动（dong）笔（bi）。故（gu）而（e）只（zhi）是（shi）记（ji）住（zhu）此（ci）事（shi），慢（man）慢（man）等（deng）待（dai）内（nei）心（xin）的（de）潮（chao）汐（xi）。倘（tang）若（ruo）潮（chao）水（shui）忽（hu）来（lai），笔（bi）墨（mo）随（sui）之（zhi）卷（juan）之（zhi），则（ze）必（bi）有（you）一（yi）副（fu）得（de）意（yi）的（de）书（shu）法（fa）赠（zeng）予（yu）友（you）人（ren）。 我（wo）把（ba）书（shu）法（fa）作（zuo）为（wei）一（yi）己（ji）的（de）心（xin）灵（ling）生（sheng）活（huo）。故（gu）而（e），不（bu）喜（xi）欢（huan）别（bie）人（ren）的（de）逼（bi）迫（po）与（yu）勉（mian）强（qiang），不（bu）喜（xi）欢（huan）书（shu）写（xie）那（na）种（zhong）无（wu）关（guan）痛（tong）痒（yang）的（de）名（ming）人（ren）留（liu）言（yan），更（geng）不（bu）喜（xi）欢（huan）当（dang）众（zhong）挥（hui）毫（hao）表（biao）演（yan），似（si）有（you）江（jiang）湖（hu）卖（mai）艺（yi）的（de）感（gan）觉（jue）。 我（wo）不（bu）会（hui）天（tian）天（tian）不（bu）停（ting）地（di）写（xie），甚（shen）至（zhi）一（yi）连（lian）写（xie）上（shang）三（san）幅（fu）就（jiu）会（hui）感（gan）到（dao）厌（yan）倦（juan）。我（wo）喜（xi）欢（huan）与（yu）书（shu）法（fa）的（de）关（guan）系（xi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种（zhong）不（bu）期（qi）而（e）遇（yu）的（de）邂（xie）逅（hou），那（na）一（yi）瞬（shun），我（wo）们（men）彼（bi）此（ci）都（du）会（hui）惊（jing）奇（qi），充（chong）满（man）新（xin）鲜（xian）与（yu）兴（xing）奋（fen）。笔（bi）与（yu）墨（mo），一（yi）边（bian）让（rang）我（wo）熟（shu）悉（xi），一（yi）边（bian）给（ji）我（wo）意（yi）外（wai）。只（zhi）有（you）此（ci）时（shi），我（wo）才（cai）感（gan）到（dao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也（ye）是（shi）有（you）生（sheng）命（ming）的（de）。笔（bi）墨（mo）的（de）性（xing）格（ge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顺（shun）从（cong），一（yi）半（ban）逆（ni）反（fan）；一（yi）半（ban）清（qing）醒（xing），一（yi）半（ban）烂（lan）醉（zui）。我（wo）们（men）的（d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创（chuang）造（zao），不（bu）是（shi）一（yi）半（ban）来（lai）自（zi）于（yu）笔（bi）墨（mo）的（de）自（zi）我（wo）发（fa）挥（hui）吗（ma）? 甲（jia）子（zi）之（zhi）年（nian），我（wo）写（xie）了（le）一（yi）首（shou）诗（shi），实（shi）际（ji）上（shang）是（shi）写（xie）了（le）我（wo）的（de）艺（yi）术（shu）观（guan）： 笔（bi）墨（mo）伴（ban）我（wo）一（yi）甲（jia）子（zi），谁（shui）言（yan）劳（lao）心（xin）又（you）劳（lao）神（shen）； 墨（mo）者（zhe）含（han）情（qing）也（ye）含（han）爱（ai），笔（bi）乃（nai）有（you）骨（gu）亦（yi）有（you）魂（hun）； 如（ru）烟（yan）岁（sui）月（yue）笔（bi）下（xia）挽（wan），似（si）水（shui）时（shi）光（guang）墨（mo）中（zhong）存（cun）； 我（wo）书（shu）我（wo）画（hua）我（wo）文（wen）章（zhang），笔（bi）墨（mo）处（chu）处（chu）皆（jie）我（wo）人（ren）。 此（ci）诗（shi）写（xie）过（guo），欲（yu）言（yan）尽（jin）之（zhi）。